那截清瘦的腰溫良非常熟悉——正是那天顧汀溪指出不對勁的那人的背影。
溫良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借着清潔書架的機會緩緩接近那人。那人獨自站在三樓的書架前,背對着溫良,正聚精會神地搜尋着他要借閱的圖書。
溫良耐心地等待着,在他附近自然緩慢地施展滌塵咒,分門别類整理書架。
終于——
那人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轉身離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讀書。
溫良不留痕迹地打量着他正在看的書——《上古雜談》,很好,待會兒她就去借一本看看。
借着書架間綠植的掩護,溫良看清了那人的長相。饒是溫良這種對人臉身形格外敏感的天賦型選手,都觀察了好一陣才将他的人臉記住。那人長得實在是太過普通、寡淡、毫無特色、沒有辨識度了。換句話說,比起他那張平平無奇叫人過目即忘的臉,那截清瘦的腰和綽約的身形反而更讓人印象深刻。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被波金粟坑的記憶太過深刻,溫良對好看的男性保持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警惕。正是這人臉過于平凡而身姿過于曼妙,反而激起了溫良的警惕心與戒備心。
溫良的腦子裡閃現過無數個志怪小說奇異話本。
——不會是易容畫皮吧?
她突然想。
為了不打草驚蛇,溫良也不能總在三樓晃悠。她像之前那樣去了其他地方打掃整理圖書,但悄悄分了一縷神識鎖定在那人身上。經過之前的冒死錘煉後,溫良的神識已經相當強大,一般修士根本無法與之匹敵。而在溫良刻意有心隐藏的情況下,基本上沒人會察覺到她神識的存在。
溫良嘴角噙着笑意,哼着歌慢慢打掃,感受到那人還書後往斷橋去,消失在橋上的傳送陣中——回男生宿舍去了。盡管卿彧之前委婉提到過“學宮内禁止無故開神識”并不會強制執行,但男女宿舍是在屏蔽神識的禁探術範圍内的。溫良遺憾地收回神識,在前台借了本《上古雜談》,踩着夕陽下班了。
回到宿舍。夕陽西沉,晚霞深紅,碧綠的竹林在風中搖晃,樹影也搖晃。
嘎吱一聲,溫良合上窗頁,阻隔住窗外的寒風。
她洗漱完畢,取下青玉冠,散着微微濡濕的頭發,單衣外裹了件鬥篷,整個人在燭火下蒙上一層模糊的柔和的黃光。
翻開書頁,她慢慢讀着這本《上古雜談》。這本書作者寫着“佚名”,是一本雜文集,收錄着民間關于上古時代的各類傳說。在禹甸大陸中,“上古”一般指的是舊天庭尚未覆滅的時期。這段時期的相關信息因為年代久遠以及新天庭的刻意淡化,留存的已經非常少了,留下來的許多還都是後人或附會或杜撰的。在又看了一個“男子食痰後吐出妻子心髒救活病重妻子”的小故事後,溫良合上了書頁。
她揉了揉眉心,面色疲倦。忽然,溫良想到什麼,起身從卧榻的暗格裡掏出一枚錦囊。
溫良打開錦囊,裡面是疊得方方正正的兩張信紙。
第一張紙上是顧汀溪娟秀的字迹,大意是沃之野遊蕩着一個部落,名字叫做無面人族。這個部落的人七歲時會以毀掉自己的臉為代價,傳承一種易容秘術,這種秘術能使人天衣無縫地僞裝成她們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顧汀溪懷疑她哥哥的失蹤與無面人有關,讓溫良留意無面人。
第二張紙畫着一位清瘦少男,和顧汀溪眉目間有幾分相似。少男隻穿了亵褲,顧汀溪畫了他的正面、背面和側面畫像,肌肉骨骼分明,還拿簪花小楷詳細标注了三圍數據。三幅畫像下面寫着一行小字:此乃吾兄顧江海,若遇之,萬望救其性命,吾願以死相報,汀溪頓首。
溫良沉默着将信紙看完、疊好、塞進錦囊中,又把錦囊放進玄鐵镯中。
“唉——”溫良歎了一口氣:“顧大小姐,你是真信任我啊。”
吹滅燈火,溫良放下蟬翼紗,月色入戶。
在月光中,溫良又默念了一遍顧江海的三圍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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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休假,不該溫良當值。
她早早起床,吞了十幾顆脊宇鳥蛋當早餐,随便拿了本書,跑到斷橋旁邊的竹林下裝模作樣地看,實際是在等昨天那人出來。
在又看了一個英俠的生平傳記後,溫良終于蹲到了那人。
那人換下了春秋别館的土黃色布衣,辮子也全都拆掉,取而代之的是學宮器門門生常穿的黑色衣裳,以及用藍田水冠玉規規矩矩束起的長發。
———他扮作器門弟子幹什麼?
溫良多了個心眼,不再直接把神識放在他身上,而是遠遠綴在他身後,悄悄跟蹤他。
那人腰間挂着學宮弟子人手一枚的白玉壁,堂而皇之地從學宮西北門出去了。溫良等他出門後,才慢吞吞跟上去。
寒假期間,大多數弟子和長老都不在學校,連帶着學校附近的生意都慘淡許多。以往總是熱熱鬧鬧的長街,現在隻有零星的行人出入。
那個人左拐右拐,熟練地在各類小巷中穿梭。溫良沒有傻到直接跟在他屁股後面,而是放出神識,自己在隔壁小巷跟蹤。
青石闆路、肥貓看店的茶攤、磨刀的短衫女人……
怎麼越來越熟悉——這不是她開學和小胖買教材的地方嗎?
隻見那人過書鋪而不入,左右張望了一下,迅速進入了隔壁店鋪。
狹小的店面、黑漆漆的無字招牌、深棕色的門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