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已經走出染坊一段距離，雖然心裡惱恨異常，可是那惠老闆桃李般的面龐又在眼前晃悠，正想着美人如蛇蠍，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擡頭一看，出神中已經拐入了小巷。

正心裡打鼓往回走，就見魁梧的高虎追了上來，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聲嚷嚷：“你方才空口污蔑，現在就想這麼走了？”

“關你屁事啊！”男客大臂一揮甩開他的手，瞪視其人：“你不就是貪那一兩銀子嗎，現在在這裝什麼好人，去找他們要錢去啊，纏着我作甚。”

“嘿，你這家夥，”高虎左掌揉捏兩下自己的右拳，骨骼嘎巴聲音響起，“我還從沒受過這種辱罵。你方才要是給我道個歉也就算了，現在，道歉也晚了！”

随着男客殺豬般的慘叫聲與拳拳到肉的悶聲交錯響，過了一會，男客鼻青臉腫着趴在地上，高虎輕蔑看他一眼，随便往他身上踢去一腳，男人哀嚎着被踹得翻了個面。

一個小布袋就這麼從他懷中滑落，高虎疑惑一聲蹲下，兩指撚起布袋，往手中一倒，抖了好幾下，才掉出來一枚可憐的銅闆。

“這麼點錢就去惠氏染坊？為了女人，連腦子都不要了。”他不屑地将布袋和銅闆砸在他身上，揚長而去。

男人屈辱地仰頭躺倒在地，直接嗚嗚着哭了出來。

嗚聲裡一道貓叫忽然亮起，一身綠衣的小琳出現在他視線中，正一下下撫摸着白貓，低頭俯視他，笑着說：“哎，你不是貴公子麼，怎麼這麼沒出息啊？”

“你，宋小琳！你居然還敢出現在我眼前。”男子趕緊一抹眼淚要坐起，宋小琳一腳踩上他胸前，力氣竟大到他動彈不得。

“怎麼就對自己沒一點自覺呢，就你這樣的長相，還喜歡随地好色揩油，如果不是有兩分小錢，哪兒有我這種漂亮姑娘能看上呀，”宋小琳彎腰，撿起他身邊的那枚銅闆，對他俏皮一吐舌，“略，真是活該。”

扯松錢袋繩，将銅闆收入自己鼓囔到即将溢出的錢袋内再系緊。做這些事時宋小琳半點沒避開男人，被她踩在地上的男人眼睛越瞪越大：“你哪兒來那麼多錢，難道……你這個婆娘，居然偷我的錢？！”

“很不甘心嗎？”她抛接着袋子，銅闆碰撞的金屬脆聲嘩嘩響，“有膽子你就去報官呀。”随後一腳踹上男人下颚，他呃了一聲暈死過去。

“這就暈了？虧我還想好心提醒你一下，宋小琳這個名字，當然也不可能是真的。”女子收起錢袋，撓了撓貓兒的下巴，輕笑着旋身去往小巷更深處。

今天劫的纨绔确實是肥羊，這一袋便足夠讓那對兄妹多吃段時間的肉了。緩步行在巷道中，她伸手摸摸懷裡的貓兒，小貓仰頭用鼻尖輕蹭，這幅依戀的姿态像極了曾經家中養過的那隻花貓，那時她還經常與哥哥争論究竟誰才是它的主人。

家早已不在，隻有前些年偶然得聞與他肖似之人出現在京城。可找了這麼久，如今卻也沒有半點線索……

她輕歎，擡頭看着無雲的天空。哥哥，你到底去哪兒了啊。

…………

在鬧劇即将散場，男人甩袖離走之際，簡雁菡将視線從惠芷玉臉上收回，略一垂眸思了半刻，重新擡眼，正巧與在跟客人宣傳染坊的惠芷玉對上視線。

惠芷玉神采奕奕，揚起笑，當着衆人的面就伸手在世子殿下胳膊上捏了一下。世子殿下神色依然從容柔和，坦然地與她兩手相牽。簡雁菡定定看了幾秒，先一步移開眼，側身上了樓，重新行至半開堂自己的坐處，望着桌上塗了一半色彩的展翅大雁出神。

今日這一出，讓她重新認識了惠芷玉。本以為這樣的民女，即便自己再能耐果敢，也總要依賴殿下。可她作為染坊話事人，卻全程掌握了主導地位，将刁客鬧坊一事處理得如此幹淨利落，甚至是殿下就在她身邊這種情況下。

女子應以男子為德、為綱，既然已經與殿下互通心意，此事理應交由更有威望、更有權力的殿下處理才是。明明隻要他出手，這惠芷玉甚至不用與那刁客多費口舌。

她究竟是愚蠢，還是精明？簡雁菡重新捏起筆，沾了一抹藍，大雁棕色翅翼被勾出突兀一撇。分明應該繼續用棕塗抹得更似現實鴻雁，簡雁菡卻從這抹突兀出格中感受到了一絲興奮，于是繼續以藍沾筆，将它剩下半邊塗成了現實裡并不存在的藍色翅翼。

撂筆。丞相千金撚起自己的手帕，将手指上沾染的髒色輕輕抹淨。欣賞着自己的最新傑作，思緒也重新接到了惠芷玉身上。

無論她是以什麼心态做主了此事，至少殿下并不讨厭這樣的人。也是，殿下自己都如此離經叛道了，又怎麼會厭惡旁人不尊世俗禮法呢？從這一點而言，惠芷玉能入殿下的眼，也就不意外了。

隻是這終歸會是一場泡影，無論是王府、皇宮，都不會應允。即便殿下雄韬武略樣樣精通，也終究隻是單人雙拳，隻要陛下發令，現在這看似炫目炙熱的光陰，也很快會被現實潑一盆冷水，凝固為記憶裡又黑又硬的頑石。

他們無法結親。唯獨對這一點，簡雁菡深信不疑——所以，即便惠芷玉是殿下身邊那枚最堅固礙眼的石頭，隻要挪開，殿下就能重新回到那高懸之處，繼續以那份奪目的光芒照亮京城裡的冷夜。

照例與路過半開堂的遊萬洲簡單問候過，簡雁菡目不斜視帶着侍女下樓，将仔細塗好的，半邊栩栩如生、半邊夢幻绮麗的大雁收入她的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