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缺愣了一下,接着想也沒想,說:“我大約會覺得對方是個騙子吧,就算對方跟我說他是預言帝什麼的,可是對于我,陳青這樣的人而言,他不覺得自己會這樣,說白了隻是不想這麼早絕望,認為自己還有搏出生機的能力。隻有這個時刻真正到來的時候,他的絕望感才會徹底壓死他。”
“不可置信的絕望。”葉瑰若有所思地點頭,“我想這場戲你會發揮的很出色。”
鐘缺插科打诨地說:“要不您還是先放低一下期待吧。”
外景取景的片場離出租屋這個片場不遠,那邊已經準備就緒,群演的走位也在葉瑰他們來之前就已經由副導演過了一遍。葉瑰讓鐘缺試着走了一下位,大緻意思都清楚了之後便準備開拍。
“我可以了。”鐘缺對葉瑰說。
葉瑰了然地點頭,接着打闆的聲音響起。
這一場戲全程采用長鏡頭,先是由攝像師手持攝像機跟着鐘缺前進的方向拍攝他的背影,使觀衆的視野随着陳青本人的視角變化。
陳青一路走,他的出租屋離上班的地方不算很遠,一共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必經的地方有許多店鋪,店家都和他認識,他和他們打招呼,時不時還會來一些充滿生活氣息的廢話。
“又去上班了啊!”
“是啊是啊。”
“早飯吃了沒?”
“吃過啦!”
接着便擺擺手,店家繼續做自己的生意,陳青也繼續往前走。
有騎着摩托車的人在他的身邊呼嘯而過,刮起一陣風。陳青慶幸昨夜沒有下雨,否則他的褲腳一定會被刮起來的水漬給弄髒。他覺得很幸福。
總是這麼一點小事就能讓他幸福。
他停在紅綠燈前,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手忙腳亂地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看見名字是自己的上司就更加慌亂,沒準備好就點了“接聽”。
“經理您好,我現在正去公司呢,今天還沒遲到吧?”
傳過來的聲音很冷淡。
“今天你不需要過來上班了,你被辭退了。”經理冷冷地說,“工資會打到你的賬戶上的。”
陳青還沒有說上一句話,電話就已經被挂斷了。
他在說什麼呀,這也太好笑了吧?陳青怔愣地想。哪有這樣告訴人被辭退的?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有被對方提到。今天是愚人節嗎?為什麼要跟他開這樣的玩笑?
馬路上有輛拉風的紅色蘭博基尼從他的前面呼嘯而過,跟剛剛的摩托車一樣帶着風,他聽着自己撥打的電話接收到的“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忽然覺得,原來沒有下雨也不算什麼好事啊。
紅燈已經變綠了啊,周圍的人有踩着高跟鞋的,有穿着皮鞋的,他們人來人往,有的甚至撞到陳青。車子在禁止鳴笛路段沒有耐心地鳴笛,發動機的聲音和車尾的煙囪一并把這個明媚的早晨碾碎。
那一瞬間鐘缺出戲了。這不專業,他知道,但他控制不住。
這種絕望太熟悉了,他在恍惚間又回到了那個雨夜,四周明明很吵鬧,他卻覺得空蕩,心像是被挖出來了一塊,胸悶得根本喘不上氣來,他拼命地攥住胸口,如果不去努力呼吸就快要死掉。眼淚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流出來,顯得狼狽又可笑。
生活把他砸爛了也不重塑他,許多次他以為走到頭了就要見到曙光了吧,可是黑暗總是來臨,蠻不講理地蓋住他的天空。
“我該哭還是該笑呢?”
鐘缺在拍戲前這麼問葉瑰,葉瑰沒有回答他,而他已經知道答案了。
哭笑不得,這麼好笑的詞語卻也能這麼痛啊。
陳青,或者說是鐘缺忽然瘋了一樣往前跑,紅燈把他的臉龐照得很亮。周圍的車子都在瘋狂的鳴笛,交通變得混亂無比,後面的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前面的車緊急刹車,右拐的車與前行的車差一點就要撞上。
陳青忽然停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往哪去了。
原來天地這麼大他也會有不知道去向的一天,原來沒有一處是他真正能夠容身的地方,原來他所向往的那一切都隻是癡心妄想,你跟上帝說求求你放過我,他隻會大笑然後繼續玩弄你,生活從來不會對你說對不起,你也沒有資格說沒關系。
那個有希望的陳青死掉了,紅色的燈光一閃一閃,他覺得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