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瑰喊“卡”的時候鐘缺根本沒有緩過來,他流着眼淚望着天藍色的天,此時此刻根本沒有下雨,可是他覺得哪裡都在下,他的耳朵裡面全是雨聲,嘩啦嘩啦的把他弄得快要聾掉。
“真是亂來。”葉瑰嘴上這麼說,眼睛卻是彎的,誰都看得出她其實很高興。
劇本給出的原本就隻是大概情節,而怎麼演繹出來全要靠演員通過幾頁紙的情節再現出來,有的演員一輩子都隻能演出皮表,無法演出内裡,而有的演員,比如鐘缺,就能在基本情節的基礎上将情緒爆發到百分之兩百,并且在片場用最不受控制的發揮演繹出最精彩的劇情。
因為鐘缺剛剛一跑,道具組的老師現在全在指揮“交通”,讓那些不知情的司機演員全部退了回去,重新待命。
葉瑰沒有立刻走過去,她知道鐘缺此時此刻需要冷靜,她在監視器前又看了一遍剛剛的回放,接着從座位旁邊向執行導演讨了杯水,這才走到鐘缺身邊。
鐘缺遲鈍地感覺到身邊有人走過來,可是他已經沒有辦法再回應什麼了,這場戲已經把他整個人弄得筋疲力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葉瑰遞給他一瓶水,說:“我要是跟你說你得重拍,你會不會在我的小人上再紮一刀?”
鐘缺想扯出一個微笑來,未果,隻能接過葉瑰遞過來的水,慢慢地喝了幾口。許久之後才很嘶啞地開口:“這是我的工作,當然不會。”
“的确要重拍。”葉瑰看着他,說,“不過隻用補錄幾個畫面,從你重新撥打電話發現對方根本沒接那段開始補,補到你離開原位置之前,就用你現在這個筋疲力盡的樣子拍再好不過。”
她看着鐘缺站起來,繼續說:“剛剛發揮得吓了我一跳,但是,的确出乎意料的好。”
斯星燃站在不遠處看着鐘缺,站在監視器前的很多人都在說鐘缺不愧是影帝,演戲的爆發性太過強大,演技讓人震撼。可他沒來由地覺得,這是鐘缺本人的情緒。
像是一種回憶将他整個人攫住,掐着他的脖子讓他窒息在那個過去的籠子裡,一輩子都走不出來。陳青所感受到的被壓垮的絕望就好像也在他的身上出現過,甚至還要更加濃烈。
他很想抓住鐘缺的手帶他離開這個地方,然後問他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在東京的時候他以為鐘缺的厭世感是天生的,可是現在想來誰又是生下來就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甚至丢失掉活着的意義的呢。
他責問鐘缺,自己卻也沒有那麼了解他。
鐘缺似乎感受到了斯星燃的目光,他望過去,對方卻偏了頭。
鐘缺沒再執着尋找斯星燃的眼睛,對方藍色的眼睛裡根本沒有雜質,幹淨得讓他自慚形穢,他現在必須保持絕望,不能看到一點讓他覺得美好而充滿希望的光。
他站在大樓投射下來的陰影裡,深吸了口氣,然後在場記打闆之後重新試圖讓剛剛的那種情緒籠罩住自己。
但他很快發現,自己回不到剛剛情緒那麼飽滿的時刻了。
葉瑰喊“卡”之後他抓了一把頭發,有些懊惱地詢問她自己是否狀态抓得不對勁。
鐘缺做事可以不計較後果,也不在意其餘人的看法,他對很多事情都無所謂,但是這不代表他做事很随意。在他較早形成的固執的價值觀中,沒有必要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去多餘的做,但做了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否則真不如回家睡大覺好呢。
“要的就是不對勁。”葉瑰卻看着他說,“發洩完之後肯定回不到最飽和的時候,在我告訴你用那種感覺再回到爆發之前的那個鏡頭演出之後,你會拼命地往那個感覺上靠,卻永遠超不過那個感覺。這就是我要的情感臨界點。”
“行了,演的不錯,今天隻NG了一條,下午沒你的事兒了,我得帶他們去拍我想看到的空鏡。回酒店沖沖澡睡一覺吧,你今天也挺累了。”葉瑰翻看着劇本,對鐘缺說。
鐘缺點了點頭,說:“葉導辛苦,我走了。”
葉瑰頭也沒擡,眼睛還盯着下午的計劃,就沖他擺了擺手。
回到酒店的時候斯星燃沒回自己的那間房,而是敲響了鐘缺的房門。
裡面的人喊了一句“誰啊”,接着斯星燃聽見一聲很大的聲響,像是什麼東西砸在地上,再是一聲歎息,還有腳步的聲音。
“你到底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斯星燃在走進去之後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劇本,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有些無奈地問道。
鐘缺一邊用右手揉着膝蓋,一邊左手撿着地上的紙張。沒理他。
斯星燃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他那句話半是心疼半是不解,他是真的不知道鐘缺這個看上去如此潇灑的人,為什麼在獨處的時候都會這樣狼狽,每一次他走進鐘缺的生活,看到的就永遠隻有一片狼藉。
他幫鐘缺将劇本撿起來,在鐘缺說完謝謝準備重新整理劇本時抓住鐘缺的手,讓他坐在床上,接着往前走近一步,對他說:“先别動。”
他們離得很近,斯星燃能看見鐘缺被光影打下來的睫毛的影子,還有他親吻過無數次的嘴唇。他們的呼吸糾纏着,鐘缺以為他想要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