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祝恩慈根本沒把“花木蘭”帶身上,這麼說不過是為了拿這事兒取樂。
不料被方清懸這麼不帶情緒地上下一掃,她倒緊張了一些,肩膀都繃得緊緊的。
而他沒有察覺到。
見他又松弛平靜地倚在那兒,請她落座、但恩慈回絕了,方清懸便沒再邀。
他修長如鶴的身姿松懶,莫名給人一種淡然的薄情之感,誠謹溫良,又似漫不經心,若不是有姑娘,大概要點根煙叫自己陷進灰黴幹澀的雲霧裡。
或是疲了。
她想,這人本就雲山霧罩的。
很快有人叩門進來。
用人手裡托一副嶄新的玉石棋盤,進來後便瞧了一眼祝恩慈,有話要說的樣子,但又欲言又止地看向方清懸,請示了他的意思。
方清懸出聲疏淡:“你說。”
“陳先生的車到門口了,要不要現在請他進來?”
他打趣道:“他想進來還用我去請,陳先生的架子已經大成這樣了?”
用人道:“我這就去傳話。”
方清懸半晌沒出聲,但稍擡下巴,給了祝恩慈一個眼神。
她莫名就領會了其中深意,是叫她先别走的意思。
她走不了,她的書還在他手裡捏着呢。
等人退下,腳步聲遠去,男人才又出了聲問祝恩慈,仍舊聲線淡淡,好似不挂心,又要找話同她閑扯兩句:“小羽最近怎麼樣?”
她說的是:“私人時間,不談公事。”
為她這點小孩子氣的機鋒,方清懸斂着眉目,不由地笑了一聲:“那你想和我談什麼?”
祝恩慈抿一抿唇,音調低下來一節:“還得麻煩您把書給我,我要回去。”
不知道他是聽見還是沒聽見,仍是不動聲色地繼續翻那本教科書。
祝恩慈的話音剛落,桌上的手機屏幕便亮了亮,随後嗡嗡一震。
正好手機擺在祝恩慈這頭,她低頭一看。
耳畔傳來方清懸的吩咐:“誰的電話,替我看一眼。”
她看到的是“林岚”兩個字的備注。
她說:“我建議方先生還是自己看。”
“要是林岚打來的就替我挂了。”
祝恩慈心下吃驚,直言道:“我沒有這個權利。”
方清懸捧着她那書,分明視線也不落在上面:“你現在有。”
祝恩慈輕輕一怔。
騎虎難下之際,謝天謝地,電話自己停了。
那本書回到她手裡的同時,陳秉言跨過門檻進來。
高大的男人手裡挎着件西裝,想是進了屋子就閑适許多,回自己家似的。
祝恩慈沒喊人,但友善地一點頭,講句“告辭”,便垂首離開了廂房。
方清懸目送她出了門。
房裡靜止下來,恍然有縷散不去女子香。
等人撤出去好一會兒,陳秉言沖外面偏了偏下巴,問好整以暇的男人:“這姑娘是上回那個?”
他說的上回,指的是在會所那回。
方清懸道:“之前在青山資助了個女學生,你還記得?”
陳秉言坐下,接過他倒來的茶水,仔細尋思了一番:“為了你母親的事兒?”
“算是。”方清懸用帕子拭了沾茶的指尖,字正腔圓了些,恭謹地介紹了那姑娘,“她叫祝恩慈。”
陳秉言想了一番來龍去脈,說:“你倒是善心用不完,又在這兒給人安排差事,老太太手裡漏一漏,都夠十個大學生過活了。”
“她自己也争氣。”方清懸說着,又停頓在他的後半句話裡,想到什麼,說,“她就是那第十一個,非說給的太多誠惶誠恐,領了點兒蚊子腿。”
陳秉言倒是看得明白:“你們方家高門,不是人人都能攀得起。有幾分本事,才受多少恩惠。多了的,受不起的,你叫她領回去往哪兒擱。”
方清懸捏了顆棋子,在他的話裡,不走心地放置了一顆錯棋。
陳秉言沒再問女學生,聞到隐隐彌散的檀香味道,轉而問他:“今天去看你母親了?”
方清懸輕應一聲,眼中的神思更為悠長了,爾後颔首低聲說:“一切都好。”
聊到這兒,方清懸擱在桌角的手機又一響。
陳秉言看見了個熟悉的名字,林岚。
方清懸瞥一眼,輕飄飄地撈過手機。
聽着他在電話裡言辭委婉地謝絕、又周旋,陳秉言輕歎。
縱然跟方清懸從小一塊兒長大,他都難說能摸清這位方公子的心事。
他跟身邊的人總有幾分不同。
方清懸這樣的男人,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他過于成熟睿智,而又有相當高的眼界閱曆,待人和睦溫良,心裡卻總有一把尺子,用來丈量人心的深淺與距離。
和誰說什麼話,都不是信手拈來的。
他的可貴之處在于,有上位者的野心、遠見和氣魄,有自己的心思和考量,卻又不失君子風骨。
對上以敬,對下以慈。
上上下下,除卻敵對的百般成見,就沒有說他為人處事不好的。
牌桌之下擺着某件古代文人的真迹。
陳秉言閑着一瞥,就瞧見一句應景的,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這日,祝恩慈回了學校之後直接去了圖書館,一直到閉館才回到宿舍。
她平日的生活地圖分配,基本上三點一線,嚴謹地按照計劃裡的時刻表執行,不會有太多的差池。
除了某一些閑适的黃昏,在和方清懸無預兆的碰頭裡。
時間會被緩緩地拉長,叫人不忍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