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祝恩慈的錯覺,方清懸也往這裡投來一點笑,許是她想多了些。
即便真有,那也是極淺薄的,似一道雨後的流岚。
她一眨眼,雨水落盡了,烏雲往兩邊緩緩散,空出一塊淺青色的塘,天上宛如淌着春水碧波。
“放晴了。”
講話的是梁宇恒。衆人随之擡頭,也有不少的眼梢借機往“方公子”那處一瞥。
“男人的氣質到頂了也不過如此吧。”人群裡,不知道誰這樣謬贊一聲,引得衆人嬉笑着紛紛說可不麼。
“聽說他最近在物色好學生。”蘇朵知道得多些,跟他們說,“所以總來學校裡。”
“往哪兒物色?”胡潤澤問。
“我也是聽王老師的話,說方先生有計劃涉足航空領域,給他們的商業版圖打打基礎,創立青年學生計劃準備招賢納士呢。”
胡潤澤耳朵豎起來:“你要進方家的公司?”
蘇朵一晃腦袋:“志不在此。”
祝恩慈蹲地上沉默地整理無人機的線路。
又聽人問道:“方清懸旁邊那姑娘是誰?”
“未婚妻,叫林岚的。”
這聲低了些。
祝恩慈沖着他們那兒的左邊耳朵像被燙了一般,隐隐一熱,是為未婚妻這三個字。
“林家的大小姐?”
“是二小姐。”蘇朵糾正。
她再擡眸時,方清懸身邊果真多了個姑娘。
女人一席靛青色的大衣在身上,雖然距離遠,也不難讓人看出她一雙睫毛濃黑蜷曲,像絨絨的鴉羽,撲閃撲閃。唇微微厚,像透光的果凍。
一堆深沉穩重的夾克衫裡坐了個嬌俏的姑娘,林岚在人堆裡顯得濃豔紮眼。
林岚坐她一側,撐下巴,明眸皓齒沖着方清懸笑着。
方清懸手裡多了個茶盅,他不喝那茶,隻不過手往前一搭,暖暖的熱汽就自動将要靠前來的女人阻隔了。
袅袅的煙飄在中間,似道天塹。
是他有意的。
這番推拒倒是委婉。
旁人遞煙,方清懸接了沒有抽。
顧及到林岚在這兒,不讓女人聞到煙味是男性的基本涵養。
祝恩慈沒多看幾眼,眼波隻往那頭匆匆一掠。
胡潤澤開朗些,隊伍裡就他跟蘇朵一唱一和地侃大山。
他眯了眯眸:“不愧是千金小姐,這模子,身段兒,可真好。”
蘇朵說:“人從小在文工團跳舞的,怎麼能差。”
“你又知道了?”胡潤澤笑問。
“我姥爺當過十年兵,林岚她媽媽當年在軍區裡可是名氣響當當的,軍中一枝花傅長甯,聽沒聽說?後來調到電影制片廠去,拍了兩年任務戲,嫁了個上面的人家,擱家裡頭養的,也用不着出來演戲了。”
胡潤澤稀奇:“你還聽說得到這些事兒。”
蘇朵笑:“是啊,要不是有這麼個機會,你恐怕這輩子見不着這樣兒的人物。”
這一頭,見林岚過來,陳勉趕忙在一旁遣了個院領導出去,才把座位讓了一格給她。
林岚瞧着那瓷青的茶杯子,腮幫子一托,搭茬兒說:“好久不見,清懸哥。”
方清懸溫潤知禮,沒冷落了她,說道:“中秋剛碰過面。”
他的意思,不久前才見過。
她腹诽,中秋都過去多長時間了,可不算久嗎?
況且那會子的碰面能叫碰面?不過是給她的老爺爺圍桌祝壽,她跟他之間,隔了個老長的銀河。
林岚:“老爺子說這會子想見見我,叫你一塊兒過去,我尋思倆人分開走也不合适,正好在隔壁逛街,我聽說你在這兒就先過來了,愁着一會兒讓人看穿我們不熟悉,叫人老人家多心了總歸不好,萬一氣出個什麼——”
林岚講到這兒,被陳勉一個眼梢遞過來,才懂了話不好這樣說。
她讪讪地一吐舌尖,給陳勉露出一個賠罪的表情。
這林二小姐嘴上是個活絡的,不過好話說不到實處,做人方面還需修行。
說難聽點兒,性情直率,情商不夠。
好在一直被袒護得好,從沒人說她的不是。
林岚又沖着方清懸一歪腦袋,聲音很柔:“好不好嘛,清懸哥?”
方清懸手指在杯壁點一點:“老人家耳根子清淨些,才好少受些氣。”
林岚知道這是被諷刺了,她臉一黑:“耳根子清淨又怎麼樣,心裡要是不踏實,也不開心的呀。”
正說到這兒,方清懸接了個電話,說曹操曹操到,這道理沒錯。
他挂了爺爺的電話後,便擡手讓陳勉吩咐一輛車來。
三分鐘後,陳勉過來說備好了車。
林岚臉色轉晴,想她的清懸哥果真沒那麼狠心。
比賽到中途,方清懸沖陳勉說道:“這兒你關照着。”
陳勉:“不留下來考量一下這些學生?”
方清懸:“不過是初賽,看不出什麼眉目。”
他低了低聲,對陳勉說:“今兒家宴,老爺子回西山。我得陪在旁邊,催好幾回了。”
陳勉:“有什麼要緊事,這麼急着召你回去?”
“急倒是不急。”
方清懸眼波清冷地掃一眼林岚,緊了緊将将松開的袖口:“甭管有事沒事,别又讓他抓着把柄,給我扣個拿喬的帽子。罪過大了,回頭難哄。”
陳勉随之瞥了林岚一眼。
林岚像模像樣地點頭,好像在說:罪過大了。
陳勉一收視線:“我送您出去。”
方清懸擡了手,意思不用,但眼神稍往後瞥,意思:解決這個。
陳勉見機,攔了小步往前跟的林岚:“方先生的車,從不讓姑娘上的。”
林岚臉又是一黑,一派天真:“我還以為,他專門給我備車。”
“怎麼不是專門給您備的呢?”陳勉微笑,手臂往旁處一伸:“林小姐,這邊請吧。”
林岚遙望男人高大修長的身姿,光風霁月,倒是不無淡漠。
方清懸往前走去,把剛才用過的鋼筆卡在胸前口袋裡。行政西裝穿在身上,襯得人身形寬闊,像座巋然峻拔的高山。
她又看看攔在自己身前的一條手臂,輕輕一跺腳,不得不甩着包跟陳勉過去了。
這林小姐雖然道行淺,唱的怎麼樣一出戲,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不過得虧她有面子,請退了好些年,在幹部病房療養的老爺子出山。
這回方清懸避不過,隻好提腳赴宴去。
祝恩慈專注比賽,不知道方清懸是幾時走的,等她試飛結束,被場上一陣陣掌聲淹沒,她再往上頭的評委席看。
方清懸的位置是陳勉在坐,跟他來的那位林二小姐也不見了身影。
陳勉見到恩慈,友好地一點頭。
她确信這個信号是真的,于是也帶着笑回視過去。
H大的項目不負衆望,進了決賽。
祝恩慈坐在聚餐的車後面,安靜地複盤這場比賽的丢分之處。
夜裡雨水潇潇,前腳進了宿舍,祝恩慈剛抖了抖衣裳,後腳就收到黃錦雲的消息:[恩慈,你在寝室嗎?]
祝恩慈回:[剛到]
黃錦雲:[我有點喝多了,你能來接我嗎?]
祝恩慈沒太明白,緊随其後,黃錦雲定位的地址就發了過來。
是一個棋牌俱樂部。
祝恩慈大差不差地猜到她正和誰待在一起:[是出了什麼事嗎?]
黃錦雲:[沒,他們玩兒呢]
祝恩慈警覺性很強:[需要我報警?]
黃錦雲:[什麼呀?真沒事兒,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呢]
祝恩慈:[他不能送你嗎?]
黃錦雲:[他也喝大了,開不了車]
祝恩慈略一思忖。
黃錦雲:[好嗎,太晚了,我不太敢一個人打車,就我一個人回學校方向]
祝恩慈看了眼位置,好在這個俱樂部的位置還算敞亮,在一個繁華的商圈。
她應下,又披回了件衣服。
祝恩慈為了省點錢,是乘最後一班地鐵過去的。
她到時,黃錦雲正站樓底下等着她,好像并不是急切于讓祝恩慈來接她,而是在歡迎祝恩慈來到她的領地。
在冷風裡,祝恩慈覺察到不對勁,腳步緩了緩,藏在風衣裡的手稍攥住。
但黃錦雲已經看見她了,手臂長長一伸,把人攬住,笑問:“比賽怎麼樣?”
“初賽過了。”
“我祝你拿冠軍。”黃錦雲笑,酒窩淺淺。
祝恩慈一低頭,就看到黃錦雲手腕上挂了個跟她衣扣撞得叮當響的翡翠镯子。
“你不回學校嗎?”祝恩慈看了眼俱樂部的大門,眼波清清楚楚看着她,說,“我不進去了。”
黃錦雲:“來都來了,他們還有兩圈結束,看看牌?”
祝恩慈:“我是來接你的,不是來玩牌的。”
“幹嘛這麼嚴肅?”黃錦雲往祝恩慈手裡塞了個小食,“馬上就結束了,我這會兒就走我男朋友會生氣的。”
祝恩慈站着沒動,幾秒後她說:“實在要上去,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