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穿破織錦。
崔寂脫了外衣,尋了個角落坐好,雙目微閉,隻聽得耳邊簌簌聲起。
孫嬷嬷看着李令宜左右開弓穿針引線,不禁輕聲譏諷:“讓一國太後屈尊縫衣,真是獨一份臉面。”
隻是她餘光瞥向那縫制針腳,不由呆了呆。
這……這未免太粗糙了些。
她家小姐斷不是此等技藝。
孫嬷嬷心下疑惑,又看了看太傅,道:“不知崔二公子可否記得,當年我家小姐曾親手繡過一張團扇,在公子生辰時贈予公子。”
崔寂張開雙目。
他從未收到過什麼她送的禮物,連一封信都不曾有。
不用細想也知,定是章家有人暗中扣下了。
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自己那外袍正在她手下,被她粗犷蹂躏……
他忍不住嘴角向上扯了扯,想來那要送自己的團扇,也無法入眼吧。
誰知孫嬷嬷卻道:“那團扇繡工精巧,柳葉翠鳥栩栩如生,不知崔二公子可還記得?”
崔寂搖頭:“我從未收到過章家送來物件。”
孫嬷嬷唉聲歎氣:“那可是小姐繡了一個多月所成,我們章家的姑娘,旁的不說,女紅卻是自小未落下……”
李令宜聽出了孫嬷嬷之意,加快手下動作:“這些年是我生疏了,縫衣縫衣,這原就是縫好了能穿就行,何必追求那麼多精巧技藝。”
孫嬷嬷不再言語,卻起了疑心。
李令宜三下五除二,結線停針,把縫好的衣裳遞了過去。
隻見上邊歪歪扭扭一長道縫隙,十分敷衍。
她卻自覺道:“衣服也幫太傅縫好了,可否商議正事了?”
崔寂忍着扔掉的沖動,默不作聲将外袍披上。
“不過是紀家被牽連,與你又有何幹?”他冷漠道,“要來求我辦事,也該是紀家小姐來。”
“聽聞太傅厭惡朝中此等風氣,我和阿甯自然不會自讨沒趣。”她道。
紀書甯已和她通宵達旦潛心研究,該如何用太傅大人這顆棋。
“這會兒阿甯已下山去,拿我的手谕把卷宗帶回,此事牽扯後位之争,不知太傅大人身邊可有可靠之人……”
“不求他幫我們,隻求能公平公正,置身争奪外!”
崔寂眼前浮現一人。
此人隋行知,京城隋家六郎,宏貞元年新科進士,如今是禦史台從六品侍禦史。
“此人是個隻認死理的愣頭青,倒十分适合。”他道。
“那就有勞太傅。”
*
此刻大理寺牢獄,紀書甯使了銀子,見到了久未見面的弟弟。
“你科考次次不中,卻是哪裡來的官職?”她厲聲詢問。
紀家大房隻這一個兒子,是她的嫡親弟弟,父親母親也把期望全寄托在他身上。
可他卻不是個讀書的料子,每年科考年年不中。
全家原對他失望至極,不料他卻自己謀了個兵部武庫小令。
“兵部大多武舉人出身,你到底是走了何人門路?”
紀煴面對長姐質問,躲在一旁稻草堆上瑟瑟發抖。
當初那辦事之人交代過,叫他萬不可跟任何人透露一分。
“若你不如實相告,我也救不了你!”紀書甯轉身就要離去,“反正父親關不了多久,待他回去,和那些姨娘再生十個八個兒子,你就在這牢裡待着,不用想着出去!”
紀煴忙沖了過來,手握冰涼欄杆:“我說!長姐救我!我說!”
紀書甯折返。
紀煴探頭探腦,把周圍打量了一遍,才壓低聲音道:“給我謀職之人,是申國公府中一門客。”
“你走了姚家門路?”紀書甯隻想把這個蠢弟弟大罵一番,“難怪!難怪早不抓晚不抓,偏偏此時拖我們紀家下水!”
紀煴也知那姚家早把後位當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不禁後悔萬分。
“他如何操作?”紀書甯很快冷靜下來,“這朝廷官員大大小小,無論任何職都要由朝臣商議,中書舍人起草,交門下省審查,他是如何跳過這等步驟,給你謀得此職?”
“……是禦筆。”紀煴聲音又低了幾分,“自首輔蘭大人看中那新科進士趙駿,想招他為婿,薦他作司郎官遭朝臣抵制後,蘭大人一番運作請得陛下禦筆,得償所願,此後京中便有寵臣秘密争請禦筆。”
“争請禦筆?”紀書甯心下了然。
少帝年歲漸長,卻受制于太傅,這等“寫條子”做法,實則是要繞過太傅,自己做主!
她垂下眼眸,不知崔寂可知此事。
朝堂在她眼前,仿佛撕開了一個口子,赤裸裸呈現在眼前。
也許太後此時插手政事,是個好時機。
摒棄雜念,紀書甯吩咐道:“此話你萬不可同第二個人說,如今崔太傅抓了孟瑜,恐怕正是要借此扳倒國公府,你原不至此,是被我牽連……”
紀煴不疊點頭。
“這裡的獄卒收了我的錢,你且安心等我消息。”她道。
“長姐!”紀煴拉住她的袖子遲遲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