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欽看着裝飾着綢緞寶石的車廂,和小幾對面悠然煮茶的男人,摸着身下墊着的織錦,隻覺得恍如隔世,有種巨大的不真實感。金百萬一邊煮茶,一邊暗暗觀察着靠在靠枕裡的褚欽,見他失神的樣子,才想起,這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少年,不由得有些心疼。
金百萬把茶水濾了出來,将茶杯和點心往褚欽手邊推了推,褚欽回過神,道:“還不知英雄尊姓大名。”
金百萬笑起來:“小友客氣了,老夫金百萬,小友可聽過我的名字?”
褚欽還真的知道,這金百萬原先家裡是做茶館生意,他年輕時發現很多人會在茶館打探消息,便做起了買賣消息的行當,誰知一發不可收拾,後來竟成立了黃金台,名下茶館酒樓青樓遍布天下,消息無所不博,已成天下最大的情報來往之地,褚欽在外征戰,都免不了向黃金台買消息。他說:“同貴幫做過幾單生意。”又道,“金幫主找闫松有何事?”
金百萬說:“說來慚愧,老夫年輕時大意着了歹人的道,留下些餘毒在體内,是以并無子嗣,而今年紀大了,越發覺得力不從心,幫内大夫診斷,大約是活不過一年。我這一輩子并沒有什麼遺憾,也活夠了,隻不過我黃金台幾千幫衆,若沒個首領,怕是難以支撐,因此沒了生計,才是我的罪過,是以我才去尋這三十年前便成名的毒醫聖手。”
褚欽心裡吃了一驚,他倒不知道闫松竟是這般人物,忐忑道:“是我耽誤了幫主的大事。”
金百萬一揮手:“闫松二十年前被逐出神醫山莊,其中原因神醫山莊一直諱莫如深,如今看來,此人道德敗壞,毫無底線,我是不敢讓此人醫治。況且……”金百萬帶着欣慰的笑意看向褚欽,“我想,我已經找到了可以托付黃金台之人。”
褚欽看着金百萬,覺得不可思議:“我與幫主才第一次見面,而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腿,“在下不過是個殘廢。”
金百萬不以為意:“小友舞象之年臨危受命,不到一年就大破戎羌,犁庭掃穴,羌王枭首,有計謀、有魄力、有膽識,如今不過是少了武力傍身,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說起來還是老夫趁人之危了。”
褚欽還有些顧慮:“幫主可否容我考慮幾日?”
金百萬說:“我知小友顧慮,褚家軍軍令,是要忠明君、保社稷的,可你我俱知,你這一場大禍,不過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那位可稱得上明君?我黃金台也從未做過危害社稷之事,小友盡可以去查。”
褚欽突然想到一事,道:“我答應幫主,隻是有兩個條件。”
金百萬說:“請說。”
褚欽道:“一者,褚欽乃是待罪之人,而且已經死在宮門外的大火裡,今後世上并無褚欽,在下是吳銘。”
金百萬說:“這是自然。”
褚欽繼續說:“我父母在世時,于北疆設撫幼院,收養孤兒,他們中亦有才能出衆者,我想把他們帶到黃金台,年長者領些差事做,年幼者繼續撫養成人。”
金百萬撫掌大笑:“靖甯侯果然雷霆手段,慈悲心腸,我先同你去辦了這事。”
金百萬帶着已改名吳銘的褚欽在附近城鎮歇了幾天,他記得闫松做的輪椅的樣子,畫了圖在城中找了木匠定做了一輛,方便吳銘日常活動。待幫中大夫到了,便再次啟程,好叫吳銘一邊趕路一邊調理身體。
一路上路過城鎮,都是在黃金台名下産業歇腳,金百萬與吳銘說好,對外都稱是帶義子巡視産業,吳銘順坡下驢,直接認了金百萬做義父,讓金百萬更為開懷。衆人曉得幫主已選定了接班人,雖然對這個面若好女身體孱弱的殘疾少年還有些疑慮,也少主長少主短地稱呼起吳銘來。
第一縷秋風起的時候,一行人抵達了北疆。因着褚欽打下了戎羌,北疆不再是邊境,人口漸漸多了起來,街面上繁華了許多。吳銘叫金百萬先去客棧休息,自己去了撫幼院。
馬車停在撫幼院門口,侍從将後門直接放下,成了一個斜坡,推着吳銘下了車。門口,一個中年人正坐在門檻上打着哈欠,門裡,有孩子的嬉鬧聲傳來。吳銘認出來,這中年人原是自己軍中的老兵。說來也巧,若是一般兵卒,吳銘倒未必認得,這人卻是個火頭軍,時常給他送飯的,是以他認得。
中年人看到吳銘,隻見這少年雖然坐着輪椅,一看便知身有殘疾,可見他眉目如畫,氣度俨然,加之侍從在側,也讓人不敢小觑,連忙站起來,走到少年面前,躬身道:“客人有事?”
吳銘伸出右手,給他看手上戴的玉韘,說:“劉大,你可認得此物?”
劉大顯然認得玉韘,還沒開口,便已老淚縱橫,就要跪下,吳銘急忙道:“莫要聲張。”
劉大忙引吳銘往院裡去,卻在門檻前犯了難,他偷眼看向吳銘,吳銘不以為意,溫和道:“不要緊,有勞幫忙擡我一下。”
劉大趕緊學着侍從的樣子,擡起輪椅的另一邊,穩穩跨過門檻。進了院子,繞過影壁,隻見院子裡有十幾個年幼的孩子正在打鬧,幾個及笄前後的女孩子照看着。
劉大躬身,哽咽道:“将軍……”
吳銘擡手制止了他:“這個稱呼以後不要叫了,還是叫少主吧。城門大火後,我被人救下,治了兩年的傷,沒顧得上你們,實在情非得已,這一場大禍也是我思慮不周所緻。”見劉大面露悲傷,趕緊接着說,“撫幼院如今是何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