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尴尬地咳嗽一聲,對着徐阆道:“王爺恕罪,下官教女無方,讓您家二公子受……委屈了,下官這就回去好好管教。”
說着,裴松就拉着裴懷枝告退了。
良久,徐阆對跪着一動沒動的徐林潇道:“起來吧!人都走遠了。”
徐阆拿過桌上的鑰匙,将徐林潇拉起來,打開了他身上的鐐铐,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心裡是有那姑娘的,憑你的身手,她一個弱女子,即使手腳被縛,她也奈何不了你,無非就是舍不得傷害她,你知道這姑娘性子執拗,越逆着她反而适得其反,不如順着她來,讓她心甘情願地知難而退,可最後結果達到了,你好像并不開心。”
徐林潇接過鑰匙,自己打開了腳上的鎖,“她可以囚住我,但我不能囚住她。”
徐林潇直起身子接着道:“皇上不會允許我娶一個将軍之女的,我開不開心不重要,她安然無恙才是我想要的。”
徐阆愣了愣,他曾經那個易激易怒,不可一世的兒子,如今竟變得如此迂回婉轉,與這彎彎繞繞、透不過氣的四九城奇異地和平相處。
他拍了拍徐林潇,歎道:“娶妻一事,咱們可以說了算的,不必如此為難自己,我們……”
“父親,”徐林潇打斷了徐阆的話,“周家幼女隻是試探,不管我娶不娶皇上都會疑心,我若娶一方将軍之女,那位該睡不着覺,時刻擔心我觊觎南疆兵權了。”
多年來,在天子近前的徐林潇遠比徐阆更了解那位剛愎自用,滿心懷疑的皇上,一個人如果長時間一直被忌憚,那麼他不管做什麼,都會被懷疑,在皇上心中,與裴家結親的如果是徐林沣,他興許還會感慨同袍恩澤,可換做這個他一直梗在喉嚨的徐林潇,那就是另有所圖,揣測萬千。
徐林潇沒猜錯,比起讓他娶妻,皇上更願意看他孤獨終老。
徐阆收回手,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低頭看見徐林潇撥動手裡的鎖鍊,忍不住道:“裴松這閨女雖然膽大妄為,但也确實敢愛敢恨。”
“是呀!”徐林潇颔首,手掌滑過裴懷枝特地為他戴上的鐵鍊,說道:“比我勇敢多了。”
徐林潇将鎖住他的鐵鍊帶回了王府,仔細收進了箱子裡,成了徐大人睹物思人的一方念想。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徐林潇再也沒有收到裴懷枝的隻言片語,他們之間一直是裴懷枝在靠近他,當裴懷枝轉了身,不再走向他,他們之間仿佛隔了道天塹,再也跨不過去了。
轉眼冬去春來,過了個匆匆來去的冬天,大地萬物又開始褪去白衣,着上新裝。
深夜,料峭的寒風也開始和煦起來,微微吹過桌案,紙張翻飛,下一刻,一隻手就将它們摁在了桌上。
門“砰”一聲打開了,綠茵從屋外進來。
綠茵歎了口氣,走到桌前道:“小姐,夜深了,有啥事明天再處理不行嗎?”
桌前的裴懷枝應了一聲,她臉上倦容很深,但精神似乎還很好,說道:“橫豎也睡不着,睡着了也睡不踏實,多捱些時辰,待睡意濃了倒頭便睡不是更好!”
綠茵将窗子關上,又整理起裴懷枝桌案上的廢稿,看清上面的内容,微微一頓,問道:“小姐,您摹的可是二公子的朔北謠!”
裴懷枝沒擡頭,手中的筆不停,“二公子十四歲留京,在城外送鎮北營北上通州,見大軍浩浩湯湯,遠赴疆場,猶記鐵馬冰河,提劍刻下朔北謠,後來還被旁人傳到皇上耳裡,皇上隻說了一句:京城可比北方好,硬生生将他一腔熱血澆滅。”
綠茵偏過頭,裴懷枝恰好停筆,紙上正是完整的朔北謠:塞外風凜冽,烽火過天邊;年少夢裡酒,策馬破長夜;挽弓映明月,鐵衣染霜雪;山河談笑間,朔北魂故裡。
裴懷枝将墨迹抖了抖,壓在硯台下,“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綠茵随着裴懷枝往裡間去,替她掖好被子,臨走前突然轉過身道:“明日花朝節,您别忘了早起,老爺說讓大少爺帶您出去會友。”
裴懷枝淡淡道:“别學阿爹,啰裡八嗦,明日我自會前去。”
待綠茵走後,裴懷枝在黑暗中望着模模糊糊的床帳頂,輕輕吐出一口濁氣,不知不覺距離上元佳節已有月餘,而她每每午夜夢回,總是徐林潇微笑着同她再見,随後徐林潇便轉身,将她留在了燈火下,而他自己則向更黑的深淵邁去。
她不知該如何将他拉回,也不知該找何理由讓他留下,最後千愁萬緒輾轉而過,裴懷枝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這夜竟沒有那些她害怕的噩夢,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可惜,裴懷枝醒來後就要面對無比惱人的現實——随裴懷裕去參加京中的花朝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