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膳期間,慢慢總能感覺到對面傳來的若影若現的視線,謝珏故作不經意地去瞟對面的人兒,每當慢慢對他對上,他便将視線移到某道菜上,裝作很喜歡吃的模樣。
自他來到現在,公主不曾昏睡過去也未表現出一副困倦的模樣,不像那群人所說的得了怪疾的模樣。定是謠傳,分明隻是性子溫吞了些,說話柔聲細語,是好聽的。
少年的表情太明顯,慢慢輕彎唇角,随後又想到什麼,眸色黯淡下去。
用過膳,金露入内叫人撤下重新上了茶點,兩人相對而坐,不知為何心中都升起一絲緊張。
室内光線明媚的光線黯淡一瞬後重新亮起,樓窗下路人熙熙攘攘。
“謝世子,昨日是我唐突。”慢慢拿出一隻小巧的絞銀絲匣放到桌面上,輕輕推過去。
謝珏垂眸,已是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了,他語氣硬邦邦道:“給出去之物,哪有收回的道理。”即便猜到幾分,謝珏心頭也難免覺得堵塞,話音剛落,又覺得太過傷人。
他目光落在光照得發亮的銀匣上,垂眸時眼尾上揚,自帶淩人之色。
慢慢自然不會被他的話傷到,話語悶堵在喉間,她也不知該如何說起。
“抱歉。”慢慢愧疚地看向他,聲音一如既往地遲緩。
聽她道歉,謝珏想要解釋,說話也變得磕磕碰碰,“你、你不必道歉,其實…我是覺得……這樣有傷公主的名譽。”
“為何?”慢慢疑惑偏頭看他,謝珏擡眼回望,嘴唇蠕動,想像以前一般移開視線,卻被異族少女憂傷的神色惑了一瞬心神。
慢慢輕呼一聲,比茶杯上浮的煙霧缥缈,“謝珏,你可曾夢見過我。”
似疑問似肯定,謝珏不知是因為她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還是因為後面那句‘你可曾夢見過我’
面前之人與夢境中的異族少女憂傷的神色重疊,她哭着喃喃
‘我、我不要、不要你死,這、隻是、夢……’
“夢見過。”謝珏如同在幹涸池水中掙紮的魚,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室内一切仿佛默聲。
原先用膳時和諧的場景如水中落入泥石,攪亂一團渾濁。
慢慢和緩的聲音如清風過耳,吹醒了他,她說,“謝珏你不應覺得愧疚,是我的原因,這才牽連了你。”
“京中應該有傳關于我身患怪疾之事,此事不假,隻是我一直未告知旁人,當我沉睡時便會墜入夢魇中,直到死亡時分駭醒。”
一個時辰内旁人是喚不醒她的,金露每日都會守着時辰,每每喚她時,夢境裡的場景會飛速掠過。定格在最後謝珏所見的畫面。
“我的夢與常人不同。”
“那處不同?”
慢慢陷入回憶,眸光死寂麻木,如同夢中穿過他一直向前走的人影一般,是搖搖欲墜易碎的琉璃玉器,謝珏見此不再追問而是換了個問題:“一直都如此?”
慢慢回過神,沖他真誠淺笑道:“直到你出現在我的夢中。”
慢慢緩緩道來,她也不知謝珏為何會進入她的夢中,自她到京城以來,夢境中便多了一抹虛影。
謝珏還未來得及多加琢磨,他驚訝,原來她是一直都能看得見他,那她從他身體穿過……
慢慢的臉上是謝珏能輕易捕捉到的喜悅與感激,也有令他想抹去的憂郁之色,“昨日初見,你突然走近讓我從夢魇中脫離,所以……”
“所以你才會讨要我的玉環。”紅霞滿面,謝珏提高的嗓音輕顫着,倨傲的眉眼似乎垂成了可憐又濕漉漉的模樣,“那你為何今日又不要了…不喜歡的話,我還有其他好看的,你可以挑上幾塊……”話說至末,放大的聲音漸漸微小。
慢慢搖搖頭,淡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不舍,“我本以為,讨要了世子的玉環能緩解夢魇之症,沒想連累了世子。”
謝珏心中淡淡的委屈,“為何又叫我世子了?你如何牽連我了,是因為被狼群圍攻?我昨日睡得晚,我若早早入你夢中,我便帶着你避開。”
話至此,謝珏的重點不在他為何入慢慢夢中,而是為何要歸還他玉環,也不在意他們此刻談論的話題有多麼荒誕。
怎會有人能入他人夢中,又怎會有人被夢魇困住,不過是一場夢,醒來缥缈,觸之虛無。若此前有人如此神秘莫測地同謝珏說,謝珏定會冷嘲幾句。
慢慢認為是玉環的緣故讓謝珏在她的夢境中變成實體,也正因如此才害得一直以虛影狀态存在謝珏同她一起被狼群啃噬。
謝珏反駁,“夢中無感覺,咬上幾口而已,我……”
忽的察覺到什麼,他噤聲,回想起夢境中,少女吃痛神色不作假。
“你……”
謝珏因那一句失言愧疚,慢慢也為牽扯他愧疚。
謝珏不再說話,慢慢目光留連,歸還玉環,其實不必如此麻煩,她繞了一圈,隻因金露随口一言。
招他為渠勒的驸馬,亦或說——她嫁入謝國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