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厭微微歎息。
倒不是小厭對他有額外的憐惜,就算是谷依然頤氣指使着,她也不太想下手。
這位被厚重的、遮蓋下來的雜草發型與玻璃鏡片掩蓋的特長生被霸淩并非是毫無緣由的。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為什麼才能夠站在這裡讀書——作為顯赫名門巫馬家不光彩的“私生子”。
不僅在任何隆重的場合都沒有他的席位,甚至沒有人會把這位半路出現的私生子,和他的那位襲承爵位的準大公兄長相比較。
如果不是入學伊盛蘭德學院,這樣顯眼的姓氏與連天的無需多猜的流言蜚語,恐怕根本就沒有人得知他的存在。
谷依然天然厭惡這位在她理想中的白馬王子身旁如蛆附骨的私生子。
尤其是當他像唱反調一樣地選擇支持了使她出糗的慕容松。她更把最近的怨怼施加在這位所有貴族都不待見的私生子身上。
——在外界看來是這樣的。
惡毒女配這麼做的邏輯在原書裡到底是怎麼樣的一碼歸一碼。
然而小厭知道:這位總是沉默寡言的被孤立者實際上就是犯病的準大公——他哥巫馬相介。
在原書之中,到中後期才揭露「巫宮」的真實身份,顯而易見,完全就是為了給女主的善解人意、打動隐藏身份的準大公鋪路。
古早小說,不,乃至今日都十分熱門的情節——受人欺辱的落魄男主實際上是學院主人級别的大人物。
攻略也有模闆可以套,具體戰略主要分三步走,一:女主關照被欺負的特長生,二:從他人口中得知他是巫馬家的私生子,不僅沒有歧視孤立,女主反而出手相助,三:在某次宴會上女主被人為難,巫宮閃亮登場,通過衆人的反應才得知他實際上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巫馬相介」。
之後就是喜聞樂見的貴族學院雙王修羅場,路人甲小厭顯然是沒什麼戲份的。
但唯獨這事,她在還沒交往的時候就知道了。巫馬大少爺對外聲稱身體抱恙,很少來學校。但巫宮的課倒是基本滿勤。
畢竟巫馬相介就是用「巫宮」的身份追得她,發現沒用以後很快就表露真面目,用巫馬相介的臉展開攻勢,因此在正式交往後,二人的關系在小厭的建議下也自然保密。
他那特殊的家族遺傳精神疾病讓他總是沉浸在無端的痛苦當中,後來甚至産生了社交障礙,稍微親密點的關系,一旦超過兩個月都讓他感到抗拒與反感。
這是無法控制的,甚至影響到他的日常社交,然而一味地封閉自己可不是好的解決辦法,畢竟他是大公官邸的未來主人,不可能不與人建立聯系的。
無法自然地以準大公的身份來到學校長時間就讀,偶然地,他嘗試換一個視角,是否這一切都會好些,令人意外地,結果效果出奇地好。
當他扮演别人的時候,這種微妙的感覺漸漸消失了,他能夠與人社交,甚至能夠偶爾以巫馬相介的身份參加校園生活,這會讓他感到輕松,可以逃避。
在作為巫宮的時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主要身份,在做回自己的時候,一旦感到社交勉強,就切換回巫宮。
按照原書,他在這麼演的過程中找到了真愛,找到了與人聯系的真谛,他願意為了保護女主,而接受成為任何人,願意以巫馬相介的身份與她相處下去,可謂治愈系之我感動了貴族學院的病弱少爺。
故事回到主線開始前,角色扮演大俠還沒來得及開心一學期,惡毒女配谷依然和她兇神惡煞的跟班就盯上了他,巫宮私生子的身份成為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巫宮每次被欺負,基本上都是小厭代為執行,一開始隻是撞肩膀的程度而已,後來在谷依然被撞噴泉事件後,針對就直接衍生到堵在空休息室,進行訓話了。
小厭的底層角色,主要體現在負責留下來收拾殘局。原書裡沒寫,難也不難,容易也不容易。
比如要幫他把剛潑髒的臉擦幹淨,以防被巡檢問話;把他的書包從噴泉裡撿回來,拽着他威脅他不許跟園林協會的人說;看着他代為值日,以防他故意做差導緻全組受罰,最後走的時候負責關燈做樣子……
還有更多就懶得數了。總之她就像無形的執行善後一體機器,十分兢兢業業。
後來小厭逐漸感覺不對,她發現自己成為巨大他們這個巨大角色扮演類遊戲的一環了,因為巫宮似乎把當成她貼心防沉迷陪玩了。
他在某一天跟她表白了。
未曾想到自己的路人甲事業會引入另一個路人甲編制,小厭果不其然地露出十分不解且厭惡的表情。
巫宮在某天誠懇地說小厭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已經很努力地從谷部長手下保護我了,你幫我值日,給我拿新的幹衣服,下手極輕做做樣子,平常班裡人都迫于谷部長的權勢,也隻有你跟我說話,和我一起吃午飯,我都看在眼裡,我沒别的意思,我不會為難你,我隻是想表達我很喜歡你。
小厭臉都吓白了,說不是的,我隻是想看你有沒有憋壞招。巫宮微笑了一下,似乎在說沒事,我都理解,這個身份不适合戀愛我還有一個,那個才夠勁呢。次日他就光明正大地降臨學校,車後座放着滿座的香槟。
很快,為了防止被谷依然知道巫馬相介在追求她的跟班,小厭幾乎是投降一樣冷着臉接受了巫馬相介的交往請求。
根本就不知道為什麼被霸淩着他還能夠笑眯眯地跟自己約會,覺得這樣也不錯的。小厭評價是變态能不能離我遠點,但似乎角色扮演也有真愛,按照他的話來說,就是“偶爾想要這種不被人在乎的感受,請把我分開來看。而且有些時候,準大公的身份并不方便我和你相處。”
如果說是因為他本身就喜歡被人霸淩的感覺,所以他嘗試交往了那麼多的女友,從沒有動真心,因為她們閑的沒事幹不會虐他罵他玩的話,小厭心想他怎麼不愛上谷依然?
後來想了想谷依然一般不怎麼親自上手,一般是跟班代上手。她又裝作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了。
小厭被快穿局分配的對象是女配的路人跟班。她不能夠為了身份的顧慮,而忽視自己作為跟班,對谷依然這位大貴族的更深畏懼。
比起巫宮,她應該更怵谷依然,畢竟她算是某種程度她的情敵,下場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雖然如果讓小厭來說她的回答是不如都滾,但是特長生小厭此刻得到大小姐一記冷酷的眼風,這時候也隻好把食盒蓋上,從桌子上站起來,默默地走上前去。
清瘦的少年盡管站在台階下,也要比少女高出一個頭來,讓人想起瘦峋的竹。
對上他那雙淡漠低垂的冷灰色雙眼,小厭面無表情地輕輕地踢了一下這位少爺的膝蓋,倒不是示意他跪下來,隻是單純覺得他站這麼高肯定要被谷依然找茬。
果然,少年隻是輕輕地、幾乎不留痕迹地掃了她一眼,眼底的冷輕而易舉地就透過眼前身材嬌小的少女穿梭到她身後的主使者。
他緩緩地低下眼睛去,這樣安靜的反應,早已經習以為常。
谷依然最見不得他這幅無論怎麼樣折辱似乎都無法摧毀的樣子,明明自己坐在更高的階級,巫宮這樣低微的身份,卻凝着一種根本不該有的漠然。
她氣上來,道:
“你看我幹什麼?少擺出這副樣子來…不是你和慕容松的話,我的婚約怎麼會淪落到這個樣子?”
聽到這,如灰塵一般隐沒在角落裡的少年冷淡地擡起眼睛。
谷依然看着他擡起眼睛時與巫馬相介微妙的重疊,不禁恍惚,反應過來這莫名又屈辱的一刻,她的臉一瞬間煞白,像被劈中,顫着嘴唇,“小厭,給我打他!”
小厭平靜:“打哪,依然。”
谷依然白着臉,“打他的臉髒了你的手,你給我掐他的脖子,掐死他!”
“。”小厭沉默了微妙。
小厭開口:“依然,我不敢。”
谷依然氣笑了:“有什麼不敢的。”
小厭擡起手,象征性地掐了一下,比個大概:“會留下痕迹的。”
是了。
谷依然腦子中猝然燃燒的火焰稍微地熄滅了一點。
以前就算私底下做得再過火,也都用的是一些淺皮肉傷或者根本不留痕迹的欺淩方式,叫他做苦工反而比較多。
谷依然大多數時間仍然顧及着貴族的顔面,不是巫馬家的,而是她自己的。
至少她不想留下那樣顯而易見的傷痕,讓周圍的人多管閑事,雖然她對巫宮這樣惡劣的态度早已讓許多人都知道了,算不上秘密。
小厭仍舊負手,冷漠站在旁邊,雖然離巫宮隻有半臂不到的距離,卻仿佛遊離局外的幽靈。
谷依然眼珠子一轉,壞點子在設定中就沒多大容量的腦子裡旋轉了一周,她緩慢地笑了起來,“喂,你們兩個站在那裡,站累了吧,我們可以換個地方。”
*
樓層配備的專用休息室。
休息室不止在餐廳旁有配備。作為每層樓都提供給特殊學生休息室,伊盛蘭德學院不但配備了休息床鋪,還配備了具體的幹濕分離淋浴裝置,高昂的租用費用和過于豪華的裝修使它成了名副其實的特權專用。
門被緊緊地反鎖住。
谷依然坐在旁邊洗手套,旁邊的跟班宣蘭已經打好了一桶加着冰塊的水。
她雙腿交疊,居高臨下地看着安靜如灰塵的少年,“我這次要給你個徹底的教訓。”
“小厭,你去那他綁好,綁完了在門口守着。”
谷依然平靜地頤氣指使。
看到她冷漠的眼睛,小厭知道今天就算她不答應,她也會換個人鬧得更兇。因為婚約泡湯的趨勢,她已經到了忍耐的邊緣。
巫宮個子比她高出兩個頭來,此刻站在那裡卻像雕塑或者一個貓咪坐墊一樣,又黯淡又出奇地乖,明明看着很瘦,綁他的時候,在陳舊校服下的胳膊卻硬得像根鐵塊。
如果用力的話這種繩子是綁不住他的吧?
這個人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反抗一樣。也許反抗根本就沒有用,如果身份卑微的私生子敢惹谷家的千金,他恐怕連學都不能繼續上了。
小厭不理解他腦子裡面到底在想什麼,乖乖的到底是因為他沒辦法反抗,還是因為覺得不反抗更有意思?總之搞不懂。
雖然現在是在貴族學院給人當跟班的,她的綁人的功夫卻絲毫不差,得益于曾經當過劫匪路人甲,她很清楚一個結實又盡量不會留下綁痕淤青的方法。
冷冰冰的手左右翻花,很快就輕巧又便利地把他五花大綁,打入衛生間,做完這一切,她轉身去了門外守着,眼不見心為淨。
然而,小厭還沒有守一會兒,谷依然尖銳的聲音就從屋内傳出:
“夠了!去把小厭叫進來,我就知道你連潑個水都做不到!要你來有什麼用,出去守着門!”
膽小的宣蘭似乎被她訓得哭了,臉煞白,一邊哭一邊來到門口,扯着小厭的袖子讓她進去。自己則去把那桶水搬到單間的門口,方便拿取。
瘦弱的小姑娘艱難地提着盛滿的水桶,顫顫巍巍地走在前面。
谷依然的臉色陰沉,坐在洗手台面安靜地看着地面,像在思考問題。
小厭剛一進門,就看到巫宮靜靜地坐在浴室地闆的角落裡,手抵着膝蓋,這個時候沒有那樣沉悶畏縮的樣子了,反而姿态放松、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們,眼睛像是灰色的寶石般晶瑩。
谷依然轉頭:“小厭,你幫宣蘭拿一下水桶,等會兒潑到他身上去。”
宣蘭白着臉提着水桶,看不出來是覺得受折磨還是已經如釋重負了,眼睛止不住地往巫宮身上瞟,隻是兩隻手泛白地發抖。
小厭隻是剛剛碰到她的手,她就沒拿穩地松開了水桶。
鐵桶還沒有被握住,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冰水傾瀉而出地全部撲在了一旁正要接桶的少女的身上。
鐵質的桶身在地上滾了一圈,最後滾在谷依然的腳旁。
小厭的手還保持着接水桶的動作,被措不及防地撲了半身的冰水,她倒是沒什麼特别激烈的反應,隻是淡淡地站在原地,拍了拍裙子和小腹上的水。
宣蘭則像是吓壞了,臉發青,捂着唇連忙道歉,惶恐地蹲下來用袖子幫她擦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