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裡,她才有力氣走下床來。
她推開門,隻穿着一件薄衫,外面已經挂起了燈籠,隻依稀可見庭院的部署。
那些守在門口的侍從連忙俯身行禮,似乎有些害怕。
四周靜悄悄的,月光也沒有。
她看向長廊,又看向屋檐上挂着的鈴铛。
小窗新綠,氣溫略低,屋裡還殘有未收起來的毛毯,熏香驅寒,帷幔也厚重繁瑣,想來是春季。
垂落下來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連帶着寬大的袖子也鼓了起來。
她微微抿唇,卻擡腳走向長廊。
侍從有些驚疑,以為女郎又要去看袁侍夫,連忙擡腳跟上,打着燈籠在前面照看。
他悄悄瞅着女郎,覺得她有些變了。
一言不發地,非常沉默。
女郎之前的脾性向來陰晴不定,暴躁易怒,喜歡什麼也是強取豪奪。
想來大病纏身,連性子也消去了幾分。
白牆青磚,瓦雪消殘,楊柳依依。
假山上覆着綠苔,附近的土地也翠綠濕潤,長廊的木闆也帶着潮氣。
見女郎停留遠看假山,拿着披風的侍從連忙将衣裳蓋在女郎的肩膀上,生怕病體愈加嚴重。
“父親呢?”
侍從回道,“府君現下歇息了。”
“母親呢?”
侍從雖然不解,卻也不敢不應,“家主現下在京都交貨,再過半月才回。”
交貨?
商賈嗎?
雲豎不再說話,粗粗看了幾眼宅邸的建築,便原路返回。
不去找袁侍夫了嗎?
跟着的幾位侍從互相看相對方,都覺得驚奇。
女郎癡心袁侍夫,可偏偏袁侍夫已經婚配,對方是個秀才,隻待年底成婚,卻被女郎強納了進來。
袁侍夫是鎮上繡夫的兒子,家境貧寒,容貌中等,性情卻倨傲。
袁侍夫被納進來也看不起女郎,嫌棄她沒有出息,隻知道花天酒地,對女郎避之不及,言語越發過分。
府上的侍夫很多,但也沒有袁侍夫這般行徑的人。
幾人有些莫名的激動,卻也按耐下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女郎身後。
翌日。
雲豎起得很早,喝過湯藥後卻隻能繼續倚靠在榻上。
屋内點着碳火,厚重的簾子将外面的風擋得嚴嚴實實,時不時能聽到外面珠子的碰撞聲。
她披着厚重的裘衣,時不時地咳嗽,垂眸看着說話的侍從。
“女郎可要找侍夫們來侍奉?”
“侍夫?後院有多少個侍夫。”
侍從想了想,“女郎有二十二個侍夫。”
“二十二個侍夫,一個也不主動過來,我還要他們做什麼。”
女人聲音有些冷,連帶着面容也陰冷下來。
這句話顯然讓他懵了一下。
女郎是什麼意思?
發賣掉那些侍夫嗎?
他低垂着頭,不敢吭聲。
見女郎出現疲倦的神情,他退出屋内,眼睛突然彎了彎。
他跟着其他人走出院子裡,扯了扯其中一個人,壓低聲音,“你猜猜,剛剛女郎在裡面說了什麼。”
“女郎要賣掉那些侍夫。”
“什麼?”
那些侍夫裡不乏是強買回來的,有花樓裡的,也有良家子。
貞潔幾乎刻死在他們的腦子裡,沒了貞潔,又被發賣,那真真是不如死了去。
在角落裡的人突然松了手上的食盒,黑洞洞的眼睛機械般地移到院子的大門。
發賣嗎?
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瘦削的肩膀輕輕抖着,腦子裡冒出了大膽的想法。
他幾乎被自己冒出來的想法吓了一跳,唇角詭異地向上提了提,随即高高興興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裡。
“阿煙不是去送點心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男人腼腆地笑了笑,聲音極輕,“晚些再去。”
……
“我才不要嫁她呢,這還沒嫁過去,就聽到她寵愛侍夫,連命都不要了,我嫁過去做什麼?她還有那麼多侍夫,誰知道哪個肚子裡揣着孩子。”
男人看了看屋外,連忙關上門,對着裡面發脾氣的兒子說道,“你還沒嫁出去,就說什麼孩子不孩子,這種話哪裡是能随便說出來的。”
“可我就是不嫁,我為什麼要嫁給那個廢物。”
他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己的兒子,“她家有錢,整條河道都是她家的生意,要不是雲豎不正經,哪裡會輪到我們。你嫁過去,好生管理那些賤蹄子就是,想要什麼沒有。”
“難不成你真要跟着你那柳姐姐不成,吃苦受罪的,哪裡還有什麼新衣服給你穿,哪個女人後院裡沒幾個侍夫,你那些破本子少看。”
他家占個書香門第的好名聲,可早沒了之前的富庶,一個銅闆恨不得掰成兩個用。
呂氏說累了,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等雲家的人來,你老實一點,那些話都給咽進肚子裡。”
“父親!”
他卻老實下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想着别的事情。
外面傳來了聲音,呂氏連忙開門出去,臉上帶着笑容,将人迎了進來。
“這就是你的兒子吧。”來人掃了一眼端坐在那的人,穿着豔麗的衣裳,微微蹙眉。
“主君說了,若是貴公子願意嫁進來,自然不會虧待他。”
“小兒自然願意的。”
屋内聲音若有若無的,大門雖敞開着,呂玉青的心思卻跑遠了。
若他嫁進去了,柳姐姐自然有錢上京趕考。
若柳姐姐得了進士,他還怕什麼?雲家自然也要被壓在腳底下。
商賈哪裡比得上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