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南月側躺着困惑道。時璟轉過身正對着他,聽不出情緒,也看不出表情,問:“你呢?你為什麼要去錦官城?”
他們結伴而行,時璟從沒問過關于南月的事。一方面,南月是個妖,卻如同一個稚兒,無論是心思還是經曆都太簡單,沒什麼好問的。另一方面,時璟很清楚,他們隻是暫時同行,等到了錦官城自然就分開了。
說白了南月跟他沒關系,他不需要,也沒必要知道南月的什麼事。
一陣衣料摩挲的聲音,南月緘默了半響,慢慢躺平了,望着黑漆漆的床頂,朦胧的紗幔給他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仿佛回到了兩百年前靈智全開的時候——
在那個惡靈嘶吼、邪氣沸騰的地方。
如果有煉獄,那惡靈境一定不遑多讓。
東海蔓延的盡頭,血霧彌漫,險象環生,四百八十裡荒地劣迹斑斑,寸草不生。陰靈不得往生,滋生怨恨,化作惡靈,窮兇極惡者由地府兇煞拘捕流放于此,互相厮殺鬥毆,是以稱惡靈境。
兇靈之地,偏落了一顆種子,受邪氣浸染,竟破土而出,于是四百八十裡絕境有了第一個活物。
南月就是在這樣的地方生長起來的。
一長數百年,直到某一天,一道青光劈開血霧,惡靈沸騰之時,一襲玄衣緩步踏出,執劍而來,所過之地邪氣不侵。
緊接着一道劍氣沖天,萬靈嘶鳴,上古軒轅劍一劍可斬四大妖王。可他擡手擲出手中劍,伴随着三道劍意落下,一道銷惡念,二道斬絕因果,三道渡盡惡靈輪回往生。
驚天一劍,自天穹之上锵然劈下,數千年不見天日的惡靈境刹那間風雲變幻,乍出一線天光,正是此時,疾風劍氣之下,一株荼靡艱難搖曳,開出了花——
南月突破關竅,靈智全開。
可他擡頭,滾滾壓下來的是那勢不可擋的上古神劍軒轅。
必死無疑,巨大的威壓降下來,幾乎是瀕臨絕望的那一刹那,一個身影閃現在了他面前,翻掌擋住那一劍的同時在他周圍落下屏障。
南月下意識地閉緊眼睛,緊接着就是一陣驚天動地,塵土飛揚。
等到南月緩緩睜開眼,朦朦胧胧看見那個頃長身影,傳來他低沉醇厚的聲音,“這種地方,竟能生花?”
南月不通人語,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隻覺得他的聲音很好聽,那個人彎下腰撫了撫他的花瓣,在這個唯一有機會看清他的時刻,本能讓南月太害怕了,他下意識閉上眼。
等他再睜開時,那人已經直起了腰。南月看見他指尖劃過劍刃,滴下的精血鑽入焦土,從根部浸潤着他。
“倒是個倔強的小東西,有趣得緊。”
他留下一句話就走了,可這片焦土再不是原來的樣子。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南月不用再小心翼翼地躲着惡靈,這裡有了生機。
可南月忘不了那個人。
“他是誰?”南月生澀地在空蕩蕩的惡靈境說出了他的第一句人語,含着無比的喜悅,幾乎蕩滌他全部的靈力,煥然一新的震撼。
有一天晚上一隻黃莺飛過這裡,聽見了南月的碎碎念,揚起悠揚的嗓音,答道:“我知道他是誰。”
南月吓了一跳,轉過花瓣,原來她也是一隻開了靈智的鳥。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誰?”
黃莺繞了個圈,落在他旁邊的大石頭上,說:“這個地方除了他不會有第二個人來了,我從南海飛過來,鳥族都在談論他。”
“談他什麼?”
“他一劍渡空了惡靈境,再沒有比他更厲害的神了。”
南月的花瓣倏地完全綻開,極度認可她的話。南月追問道:“那他是誰?”
“他呀。”黃莺震動翅膀,高飛起來,嘹亮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惡靈境回響,在南月心裡來回震顫,“東極無淩峰,青玄九陽上帝!”
“我去錦官城,想找一樣東西,還一個人的恩情。”客棧裡南月眨了眨困倦的眼,小聲解釋道,像說什麼呓語。
時璟一怔,不免些許顫動。他對南月的印象就是一隻嬌氣愚蠢的妖,可就是這樣一隻不谙世事的小妖不僅存了救人的善心,居然還懂得知恩圖報。
這隻妖倒是有趣得緊。
耳邊漸漸響起了南月熟睡的呼吸聲,時璟在黑暗裡盯着南月望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