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垠的東海到荒僻的山野,南月迷迷糊糊又小心翼翼,謹慎的在人間這個十足陌生的地方試探,累了便化出原形在林中一睡便是幾月,從未見過眼前這番靡麗絢爛的花海。
時璟挨着他,被簇簇繁花包圍,忽地想起南月那句倨傲不堪的“我可是花妖”。
十足的自得。春花謝盡,荼靡花開,這妖便傻到以為自己是唯一的花。
南月回憶起那個執劍而來的人,惡靈境那麼大,他怎麼會注意到一株躲在石頭後的花?沒有比他更厲害的神仙,可他怎屑于救一株小小的荼靡?
“惡靈境明明隻有我這一種花,可我不是特别的。”南月失落道。
三百年修得人形,尚不知天地之間有何物,南月如何描述得清這種感覺。他離開惡靈境,還以為自己足夠特别。
可事實上,一切隻合一個“巧”字,他隻是恰巧落在了惡靈境,而那個人也隻是恰巧瞥到一株花,順手救下而已。
從來無關特别,隻是一場無心栽柳柳成蔭的巧合,卻叫南月記在了心裡。
一股郁悶的情緒困住南月,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名叫“愁”。在這之前,他很快樂,飛升成神對他來說太渺遠模糊,那個人才是清晰的。
可現在那個人也變模糊了。
“你當然是特别的。”時璟忽地開口,南月一怔,看向他,時璟輕輕刮了刮他的鼻子,語氣是少有的認真,道:“人裡面沒你特别,妖裡面獨一無二,在我這兒,你就是那個最特别的。”
南月呼吸窒住,靈台陡然清明。他放眼望向來時的江面,桅杆密布,水光潋滟。
相伴兩月有餘,步行、坐車、騎驢、行船,水陸輾轉七百裡,時璟都一路照顧着他,南月所有快樂的時光無一不和他緊緊相關。
所以,怎樣才算得上特别?
南月收回視線,朝時璟伸出一隻手,等時璟皺眉疑惑卻也伸出了右手放在他手心時,南月将手指插入他的手掌十指緊扣。
“時璟,我要走了。”南月蓦地踮腳抱住時璟。寬大的衣袖遮住握着的手,他低聲道,“那個神仙救過我的命,我去幫他找回法器還了他的恩,可你也幫過我,我沒有别的東西了,隻能送給你一半蕊絲。”
話落,南月體内靈力周轉彙于左手,然後與時璟掌心貼合。
一縷縷清涼的靈力從掌心灌入,仿佛泉眼處的泉水緩緩浸過全身,時璟渾身一輕,舒暢清爽,自有一絲玄妙之氣萦繞心口周圍,然後溫柔地融入心髒。
落回腳跟,南月松開手,展開雙臂最後抱了一次時璟。楊柳依依,南月微笑道:“時璟,謝謝你,在我這兒,你也是特别的。”說罷,松開了他。
時璟有些失神地看了看手心,一縷霜白的絲線隐約顯現,沿着脈絡浮上手腕、手臂,連結心髒。
輾轉七百裡,一半蕊絲也剛好七百裡長。
泊洲渡口長風徐徐的吹,微微揚起他們兩個的發絲糾纏在一起。時璟凝望着南月,良久,俯下身從袖中把剩下的銀子全部裝進南月的荷包裡,将裝了值錢東西的包袱挂在他肩上,又把腰上的玉玦解下來放在他手裡。
“入了城銀子花完了就把玉玦當了用,想吃什麼就買,不用省,實在沒錢了,就去城外清水村找我。”時璟最後一次叮囑他。
南月深深地點頭。
一時間無言,誰也沒動腳步,時璟說了句:“去吧。”南月才等到命令一樣,掉頭就走了。
時璟望着他毫無留念的背影低聲罵了句:“沒心沒肺。”還真走了。
到底是隻妖,哪裡懂分離。時璟自嘲了一下,颠一颠衣袖,兩袖清風,然後悠悠的朝清水村的方向去。
走了一個半時辰,時璟腳底隐隐發痛,才在一塊寫了“清水村”的碑石上坐着歇了歇。
“喂?誰呢?不長眼,敢坐在我們村的碑石上。”身後傳來一陣吆喝聲,跟吃了鞭炮一樣,噼裡啪啦的,還和以前一樣,時璟忍不住閉了閉眼。
來人氣勢洶洶地走過來,指着人厲道:“說你呢,信不信老——”
“璟、璟哥?”
利落的短打露出精悍麥黃的小臂,額前細碎的發下是一張落拓朝氣勃發的臉。時璟撐膝起身,轉頭看向他,未見笑臉,但聽笑語,他道:“三年不見,脾氣見長啊。”
何牧四倏然大怔,好似在做夢一樣,“真的是你,你回來了?”他走上去,仿佛是在确認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繞着人轉了一圈,“不是在京城做官嗎?怎的回來了?”
“難道被罷官了?還是被貶?”他一會皺眉一會摸摸下巴,扯了扯時璟粗廉的袍子,悚然道:“可是京城出了什麼大事,你逃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