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一回生,二回熟。
老話也說,人的下限隻要掉一次,就會不斷地掉掉掉掉掉下去。
敲完凱文的墓碑後,加拉哈德就光速“堕落”了。
短短幾周裡,他從淺敲墓碑都想鑽地縫的正直青年,進化成了破壞墓碑的老手。
為了更高效快捷地完成任務,以便早日進入芝加哥,他針對不同材質、不同形狀、不同裝飾風格的墓碑,總結出了一整套敲墓碑的心得。
等到他們抵達加拉哈德第三位戰友的墓園時,他隻要在墓碑上看一眼,就能判斷出它的材質和薄弱點,并在十分鐘内搞下來一塊上面的石塊。
當然,也有那麼一兩個墓碑材質特别堅硬,靠鑰匙和美工刀根本鑿不下來。
這個時候,加拉哈德就隻能用他在軍隊裡學到的技能,鬼鬼祟祟地溜進戰友的家裡,悄悄摸走一件他們生前用的比較多的小玩意兒,再回墓地帶走戰友的孤魂。
這一番折騰下來,起碼要花費将近兩小時。
德累斯頓一開始還對此頗有微詞,因為他們還在被吸血鬼追殺,加拉哈德這是在浪費他們逃命的時間,也是在增加他們逃亡的難度。
奇怪的是,雖然他心裡滿是牢騷,途中加拉哈德幾次詢問是否可以繞道去祭奠戰友,德累斯頓每次給出的都是肯定回答。
因為時間緊迫而疲于奔命時,德累斯頓每每想起自己答應加拉哈德大包大攬的樣子,總是想穿越時空回去,給當時的自己幾個大耳光,讓他考慮一下再回答。
同時,他也暗暗告誡自己,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堅定地告訴對方,不行,不能再在路上浪費時間了。
但下一次他還是同意了加拉哈德的繞道請求。
這麼逃一路、敲一路的,他們本應在幾周内結束的旅程拉長到了幾個月。從療養院離開三個月後,終于在八月底的一個傍晚趕到了奧克帕克鎮【1】。
就這,還是加拉哈德放棄去找幾個永眠處太遠的戰友才達到的速度。
不然天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走到芝加哥。
到達奧克帕克時,已經有一半的太陽隐藏在了地平線以下。放在往日,他們肯定已經找到了落腳的地方,并在門口和窗邊都布下了防窺探的法咒,以防吸血鬼半夜闖進來。
可今天這個時候,德累斯頓根本沒顯示出尋找住處的意思,反而帶着加拉哈德走進了一間售賣東方香料的小店。
店鋪内光線昏暗但十分寬敞,巨大的展示台盤踞在店鋪中央,上面擺滿了裝着形形色色香料的大玻璃罐。
展示台兩邊,幾個高大的紅木藥櫃排成兩列靠牆而立。每個藥櫃都由幾十個小抽屜組成,抽屜上都貼着标簽,标簽上用流暢的手寫體寫着抽屜中香料的名稱。
一捆捆幹燥的草藥懸挂在天花闆上,将那一方空間擠得滿滿當當,也把頂燈的燈光遮了個嚴實。
屋子的盡頭擺着一張矮桌,它由褐色的木料制成,表面鑲嵌着無數切割成多種幾何形的貝殼。這些貝殼組成了雅緻的圖案,讓整張桌子都顯得精緻而華美,也讓它跟店鋪裡陳舊、暗淡又混亂的整體氣氛格格不入。
桌上放着一個金色的小茶杯、一碟點心,還有一個漂亮的玻璃水煙壺。
一位五官帶有明顯中亞特征的男人,窩在桌後的軟椅上吸水煙。
隻見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嘴,水煙壺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乳白色的煙霧從他嘴裡不斷冒出,遮住了他的表情。
“伊爾卡,我的朋友……”德累斯頓用一種過分熱情的語氣說,伸開雙臂朝那人走去。
“滾出去,德累斯頓。”伊爾卡頭都不擡地說,語氣相當激烈,“你怎麼敢把那些髒東西帶進我的地盤。”
加拉哈德正涕淚橫流地在口袋裡翻找手絹
他被店裡的氣味激的噴嚏連連。各種香料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又香又臭又苦又甜。上一秒他聞到的是炖肉的味道,下一秒鑽進鼻子的就是濃郁的花香。
一聽到店主的話,他立刻明白這是在說他帶在身邊的鬼戰友們。
還沒等他生氣,德累斯頓就連忙說:“别冤枉人啊,伊爾卡。你看一眼就知道,那些怨念不會外擴的。”
伊爾卡聞言漫不經心地擡眼看了一眼加拉哈德的方向,黑色的眼睛瞬間變成了野獸一般的金色。
接着,他猛地将煙嘴從嘴裡拿出來,震驚地說:“他在用靈魂維系那些鬼魂的形态和理智,還用生命力供養它們?他瘋了還是你瘋了?”
“權宜之計,隻是權宜之計。”德累斯頓打着哈哈,湊近伊爾卡,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問:“怎麼樣?”
棕色皮膚的店主沒同意也沒拒絕,隻是耷拉着眼皮抽起了煙。
等到白色的霧氣再次籠罩他的整張臉時,他慢悠悠地開了腔:“有點困難。最近的路不好走,到處都是吸血鬼。所有的交通沖要上都有它們設置的關卡,不接受它們的檢查就不能通過。”
“白巫會和議事會沒有采取什麼措施嗎?”德累斯頓熟稔地推了推伊爾卡的腳,一屁股坐在空出來的位置上,然後向後者攤開了一隻手:“給我抽兩口。”
後者瞪了德累斯頓一眼,輕輕踹了他一腳後坐起身,把煙嘴遞到了他手上。
“白巫會倒是派了一些人監視吸血鬼,防止它們傷人。議事會嘛……”伊爾卡冷哼一聲,啜了一口茶。“那群酒囊飯袋這會兒還在開會呢。”
說着,他揮手招來一柄金色的大茶壺、同樣風格的茶杯和圓罐,給德累斯頓倒了杯茶:“議事會的工作已經停滞好幾個月了,因為顧家的那個主審官死了。凱斯勒家和漢密爾頓家都想用自己的家的人填補他在審判庭和議事會的位置,但顧家和艾爾登家堅決不同意。議事會這一陣一直為了這個吵架,鬧得烏煙瘴氣的,根本顧不上正事。”
“顧家的病秧子死了?沒聽說啊!是因為身體撐不住了嗎?”德累斯頓把煙嘴還給伊爾卡,喝着茶吃起了點心。
“你能聽說才怪了,議事會瞞着外界呢。說是怕引起恐慌,其實就是各家族為了安排自己的熟人補位罷了。主審官一死,肯定要開始選舉,他們怕自己安排的人選不上。”
兩個人就這煙和茶,罵起了非人類世界屍位素餐的行政機構。
加拉哈德聽不懂也對此沒什麼興趣,幹脆帶着他的鬼戰友們在店裡參觀起來。
這個小店裡除了未加工的香料外,顯然還售賣各種香料制品。他在展示台下方的格擋裡不但看到了一排排罐裝的瑪莎拉【2】,還找到了不少揉制好的線香和塔香。
他挑了幾個自己比較喜歡味道的香,走到小桌前,問:“這些怎麼賣的?”
“線香兩塊十根,塔香五塊一組,一組五個。現金還是刷……”伊爾卡擡頭答道,并在看清加拉哈德的瞬間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的臉色變得如此之蒼白,吓的加拉哈德後退兩步,并舉起了雙手:“哇哦。是我吓到你了嗎?抱歉。我不知道……”
伊爾卡盯着加拉哈德的臉,細細地觀察着每一個細節,接着長出了一口氣:“不,不……不是,是我的問題。“
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朝仍然有些手足無措的年輕人伸出了右手:“伊爾卡·阿庫斯塔。請問您是?”
“加拉哈德,加拉哈德·麥克勞德。但您叫我加爾就行。”加拉哈德跟他握了握手,掏出了自己的錢包,“我想刷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