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城外,有兩座聖母廟,一座是女娲娘娘的廟宇,一座是人祖也是人族聖人的廟宇。
廟宇踞地廣袤,規制宏敞,氣象莊肅。廟門巍峨,高可參天,門上雕镂繁缛,靈動如生,皆寓祯祥之意。
廟外山川明秀,清流繞前,水波潋滟,魚戲其間。遠岫含翠,連綿起伏,四時之景不同,春芳夏蔭,秋楓冬雪,皆入畫境。此地清幽,鳥語蟬鳴、松濤竹韻,令人心甯意靜,忘卻塵嚣。
循中軸而進,山門、正殿、後殿依次羅列,左右廂房、配殿翼然相從,布局井然,疏密有緻。
人祖三座附廟,惡念承天娘娘與善念效法娘娘都有清晰的面目。
隻有第三座執念附廟中,有一尊無面人像。
左側的牆壁,卻有二百五十五個人名,最後一個人名,是三年前出現的,寫的是莘明姬三個大字。
大商的祭祀們,每日都要到殿内焚香禱告,逐一祭拜人族聖人執念的二百五十五代傳人。
祭器鹹備,香爐碩大,鑄以青銅,爐身紋飾古樸。
供桌之上,鮮花鮮果、糕餅羅列。
當第二百五十六代傳人,龍女娘娘的真名在這面牆壁上出現,守廟的祭祀們哭喊着向外奔跑、傳信。
鐘樓鼓樓對峙,鐘鼓齊鳴,聲聞數裡。
老廟祝聞聲趕來,殿内已匍匐了一片。
他整理衣衫,扶正頭冠,進殿叩拜九次,聲音凄厲蒼涼。
他是很多年的廟祝了,陪伴了三代人皇。擦掉眼淚,連滾帶爬地沖出廟去,他那整理好的白發已然松散。
老廟祝人生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守着朝歌城外的兩座聖母廟,日日上香參拜,為大商禱告,虔誠至極。
因為沒有随仙人修煉過,所以不會飛,他牽出了一匹快馬。
晨光熹微,手持廟祝金令,高高舉起,老人騎馬沖向東門,嘶啞着聲音高喊,“聖母廟祭祀,緊急回宮。”
城牆上的弓箭手眼神兒極好,看到金令、白發和老廟祝那張肅穆的臉,便收起弓。
守門的兵士,搬開栅欄,迅速讓行。
“那是誰?”
“您沒聽見?老廟祝啊。”
“城外聖母娘娘廟的?”
“咱們朝歌就這一個老廟祝。”
排隊入城的百姓議論紛紛,交頭接耳,進城賣菜的老婦人眼神不算好,她拉着打柴的小夥子,低聲細問。
“禍事哩。”老婦人也不進城了,背着筐扭頭就往村裡走,得回去跟祭祀團說這事兒。
“咦,怎麼了,怎麼了。”有來得晚的人,看到這邊鬧哄哄的,拉着旁邊的人問。
“那可是老廟祝,他上一次回宮,是三年前。”被他拉住的人,急匆匆的也往回趕。
三年前,曾經打碎夏朝天命的莘姬娘娘入滅,真名出現在聖母廟,是龍女娘娘接過了人族的前路,扛起人神之約,擋住天河漏,讓他們能過上現在的好日子。
“真是禍事哩。”擠擠攘攘的隊伍裡,不時走出幾個人,低頭抹着眼淚,掉頭就往回蹿。
“今日這是怎麼了?他們怎麼都回去了,這一趟走過來,可老遠呢。”看門的兵士撓撓頭,年輕的臉上隻有輕微的胡茬。
他家就在周圍的村落,可曉得路難走,天不亮就得摸黑出門,要有黑夜能見路的人在前頭帶着,後面的人拉着前頭的走。
“三年前,老廟祝入城,是去向人皇與王後報,莘姬娘娘去了。”嘶了一聲,門口另一側的老兵士咬牙,“這才三年啊。”
老兵士家裡有三畝薄田,平日裡好生伺候着,産出的糧食不夠一口人吃飽。
是龍女娘娘請來東極青華大帝太乙救苦天尊,賜予了他們高産仙種。
畝産千斤啊。
這才能養活了老爹老娘,又與妻子生養了孩子。
他與來村裡教化的仙人學了兩招法術,還學了些文字,才有機會離開村子,到朝歌來當個城門兵。
“你是說,龍女娘娘她,她也···”年輕兵士覺得嗓子發癢,眼眶發紅。
龍女娘娘改變了大商殘酷的人祭、人殉、人奴之策,讓庶民得以喘息,讓奴隸得到自由。
也因此,年輕兵士全須全尾的從主家出來了,不用和不知道是誰的父親一樣,當牛馬,配種,死。像他這樣的人,本來會爛在主家的地裡,或者被打成人樁,或者被送上祭台。回想三年前,他隻值三分之一匹馬。
他先給自己取了名字,和認識的人組建了村落,後面有了自己的房子、田地,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後來,還跟仙人學上三招法術,學了文字,被選入城門兵隊列。
楊婵自高空掠過,朝歌上空人神之約所化的羅網,并無半分動靜。這樣不好,楊婵心想,羅網還得加細節。
鎮守廟堂的人族天仙閉目靜坐,絲毫不知一尊大羅金仙已入城來。
楊婵皺皺眉,朝歌羅網居然隻有一位天仙鎮守。
就算都城有人道護佑,萬一天庭瘋了呢。
受了傳承,做了大羅金仙,楊婵已經知曉了些隐秘,比如玉帝的道,瘋了。
她向下看去,便見到城門口雜亂的隊伍,竟有大半的人含着淚,嚷嚷着禍事哩,往來時的方向走。
“寸心娘娘,啊,不,姐姐,他們沒有忘記你。”握緊身側長劍,摸了摸背後的卷軸,楊婵喃喃自語,雖然她也知道寸心并不在意這個,還是想告訴她。
寸心姐姐修的道,需要這樣的反饋。
楊婵的道,不需要。
從北俱蘆洲飛往東勝神州的楊戬,捂住心口生生不息的八、九玄功所在,呢喃了幾句,哮天犬表示沒聽清楚。
老廟祝騎馬直入宮門,馬蹄交錯,一路踏上大殿外的直道。
殿内,王後高坐,上首人皇之位空置。
空曠的殿外,傳來一人一騎急促的馬蹄聲。
隻有聖母廟的老廟祝,被允許在宮中騎馬疾行,廟堂重臣思量至此,皆微微擡目,看向王後。
王後站起身,從禦座台上眺望,冠冕後的面目沒有一絲變化。
兩側落座的重臣皆起身肅立,整理衣冠,以示恭敬。
剛剛在上奏的年輕國相聞仲,也退回了隊伍,垂手等待着。
國之大事,唯祀與戎。
聖母廟的祭祀入宮,群臣心中盤算着可能發生的事,也就隻有那一件了。
殿前丹陛高台下,老廟祝滾落馬來,腳步踉跄,差點趴在地上。
早有殿前護衛上前,一把扶起他,另一名護衛扶住另一側,架着他往大台階上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