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記住了。”高郁之闆着一張小臉,那年他十一,正是喜歡假裝成熟的年紀。
于是娘親和侍女對視一眼,兩個人笑的更開心了。
“去吧。上個學而已,瞧把你愁的。”
高郁之拎着他的小書箱,走進去。
尚書房總共八個學生,天潢貴胄,鐘鳴鼎食,全天下出身最高的八個孩子就在這裡。
他剛進去,便聽見一陣吵嚷。
“你哭什麼哭,這是本太子的座位,你以為這是哪,你家宮女的床嗎?”
“多大了,還不斷奶?我忘了,你娘沒資格養你,你奶娘才是你娘,反正都是宮女,也沒什麼差别對吧?”
“一個洗腳婢的兒子,多看一眼我都嫌髒。”這聲音傳過來便帶着一種刻薄勁,高郁之心下不屑,視線都懶得分給對方。
高郁之找了個靠窗的位置,默默地坐下,他沒有管别人閑事的習慣。
而且雖然他以前從未見過太子,可皇後娘娘是他姨媽,對他很好。
他剛坐下,身後又穿來書箱被摔在地上的聲音,一陣雜七雜八的物什亂滾,他皺着眉回頭看一眼。
在地上那位挨打的仁兄抱着頭,像個沙包一樣,蕭承睿懶得親自動手,就坐在旁邊,托着腮看他被打。
聽到高郁之轉頭的聲音,蕭承睿還擡頭,抽空打了個招呼:“呦,寒月表弟,你好啊。”
他擡靴踩了一腳地上捂着頭的沙包,指點正在打人的道:“讓他把頭擡高點,我看不到。”
其中一個打手拽起蕭景容的頭發,蕭承睿拿起茶杯,一壺水潑在他頭上。
“小雜種。”
蕭承睿哼笑一聲,看蕭景容還是一聲不吭,終于失去興趣。
“喂,你以後不許在我前面進教室,不許在桌子上寫字,不許發出聲音,不許讓我看見你。聽明白了嗎?”
蕭景容可能是死了,一聲不吭。
高郁之側着臉,看他沒聲沒息,直到周圍人都散開了,才從地上爬起來。
他無聲拍拍衣服上的塵土,坐到最靠後不起眼的角落,他頭發上的水在地上形成一個水坑,看起來有些凄慘。
“什麼東西也敢來本太子面前晃。”蕭承睿坐在高郁之旁邊,不緊不慢地理了理外袍。
“表弟,你說這種人,怎麼還有臉出來讀書?”蕭承睿對他這個表弟很好奇,以往沒怎麼見過,隻聽說不怎麼喜歡社交,話很少。
他傾身看他,發現他表弟生的很俊,心中便多了幾分喜歡,
“京城這些小輩的宴會也不見你來,怎麼都不與表哥走動?”
“陛下的旨意,所有皇子都要啟蒙,還是不要多為難别人了。”高郁之沒看對方,隻是緩緩鋪開紙。
蕭承睿仍然支着身子,面對着他,
他笑也不笑,看都不看。
蕭承睿從小沒被這麼對待過。
過了一會,蕭承睿冷不丁冒出一句。
“看起來,你倒是向着他,不怎麼喜歡你表哥我?”
高郁之依然沒反應。
太傅是個老頭,拎着他的箱子過來。
捋一捋花白的胡須,正準備和各位世家子弟打個招呼。
一個杯子順着他的頭側就飛了過來。
啪地碎在他額頭邊。
他年紀大了,心中猛的一緊,冷汗直冒,差點沒提上下口氣。
太子抛杯子的手懸在半空,他攥住高郁之的手:“太傅,我和寒月表弟一見如故,我扔個杯子給寒月表弟解悶。”
高郁之面無表情,側過頭看他,忽然笑了一下。
這笑容比鬼還驚悚,陰沉沉的。
蕭承睿背後猛地起了一層冷汗。
下一秒,蕭承睿感覺臉側傳來一陣陌生的感覺,簡單來說——一種刺痛感。
高郁之給了太子一巴掌。
高承睿不可置信,痛楚一層層傳過來,他睜着眼愣在原地。
周圍一片死寂,太傅也沒敢出聲,蕭承睿甚至聽到周圍幾個跟班發出一陣吸氣聲。
“從小到大沒人敢這麼對我!”
他瘋了一樣要沖上去打高郁之,又指使坐在後面的幾個跟班,“愣着幹什麼,上去抓住他!”
他站起來,抓着硯台就往高郁之身上扔。
他畢竟是太子,開蒙早,學過不少武功,周圍人又都捧着他,從未有人如此違逆,換做别人,别說不敢躲,被砸得頭破血流也得跪下謝恩。
看高郁之輕描淡寫揮開硯台,他心下無名火立刻炸開,幾個跟班世家子弟兩邊不敢得罪,隻能裝腔作勢圍在一旁。
蕭承睿看他們的樣子,臉上越發覺得滾燙,他一拳揮到高郁之頭上,高郁之側頭。
蕭承睿掀起一個桌案,高郁之一腳踢碎。
“你們是要把學堂給拆了嗎?”
太傅終于緩過來了,想來制止。
蕭景容頭上的水還沒幹,也驚訝地看着兩個人,他的眼睛亮亮的,帶點崇拜,
蕭承睿對周圍人喊道:“你們再在旁邊看着不動,仔細以後你們的前途。”
旁邊的人終于左右開弓,按住高郁之的兩隻胳膊。
“你簡直找死。”蕭承睿罵完,揮拳而上。
高郁之擡腳就踹。
蕭承睿被踹倒在地,滾了兩個圈。
蕭景容的眼睛更亮了。
黑色袍子出現在他的視野裡,手中拿着杯子。
那隻手伸到他面前。
“潑回來。”高郁之說。
蕭景容擡起頭,高郁之正在看他。
蕭景容的眼睛像找到主人的小狗。
他接過杯子,誠摯但小聲地說:“我不敢。”
高郁之鼻子裡呼出一口氣,似乎有些無語,視線略過他的臉一瞬便走了。
那天的課自然沒有上成。
皇後以為是兩個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聽到之後一邊嗑着瓜子一邊修書一封寄給妹妹。
把這事當個趣事講了。
江燕宛收到信,罰高郁之跪了祠堂,又帶着他親自去宮裡給皇後道歉。
蕭承睿站在皇後身旁,陰沉地看着高郁之,仿佛想生生從他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高郁之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對太子翻了個白眼,咧開嘴角笑得惡意。
第一天從尚書房離開,雪還未停。
高郁之在皇城角下等了一會,護國公府接他的車還未到。
他抱着胳膊,覺得有點冷,今天睡過了頭,出門忘記多穿一件内襯,他面無表情地呼幾口冷氣。
皇宮大門傳來動靜。
是個宮女在喊人:“四皇子,你不能出宮呀。”
他看過去,熟悉的臉出現在宮門邊,宮女在一旁跟太監打招呼,兩人一看便認識,也沒為難。
蕭景容露出一個小心翼翼地笑,從宮門口往外看,他手裡似乎拿着什麼東西,是個食盒。
高郁之不緊不慢走了過去。
“這個給你。”蕭景容說,“謝謝你,冬至要吃餃子,這是是我們一起包的,你,你不要嫌棄。”
高郁之看着他,半晌道:“你結巴嗎?”
“啊?”蕭景容睜大眼睛看他,歪了一下腦袋,“沒有,我隻是有點緊張。”
“那個,那個……”蕭景容扭捏起來,又看他一眼。
高郁之抱着食盒要走。
蕭景容沖出宮門,把自己那件半舊不新的袍子披在他身上,很認真地問:“那個,以後我們能當……朋友嗎?”
“我會補衣服,做好吃的,抓蝴蝶,可以幫你抄作業,你需要什麼我可以幫你,不會我就去學!”蕭景容語氣飛快補充。
“嗯。”高郁之丢下一個字,拎着食盒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