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夜色如墨。整個揚州城都已經歇息了,「清漓齋」後廚如往常一樣,仍亮着燈。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打破夜的甯靜,又迅速歸于沉寂。
孟照螢正将雙皮奶的奶皮輕輕挑開,竹筷尖端觸到碗沿顫顫巍巍的奶皮,破個小口,動作小心地将第一層奶皮底下的牛奶,倒入另一個碗中。
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異響。“咔嚓”一聲,像是枯枝斷裂的聲音。
"小姐當心!"賀銘閃電般掠至她身前,劍鞘穩穩接住刺向孟照螢的鋼刀,刀劍相撞的瞬間,火星四濺。
蒙面人招式狠辣,刀鋒貼着孟照螢的鬓角劃過,削落一縷青絲。孟照螢甚至能感受到刀風的淩厲,在她耳邊掠過時,帶起一陣寒意,讓人汗毛都立起來了。
賀銘眼中寒光乍現,反手将孟照螢護在身後。
兩人退至案台邊時,孟照螢突然摸到剛制好的糖霜罐,她忽地揚手便朝殺手眼睛灑去。
蒙面人立刻伸手去擋唯一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
賀銘趁機揮劍,劍鋒挑開對方蒙面巾。孟照螢的目光迅速掃對方的臉,塌鼻梁,單眼皮,左眼下一顆淚痣十分奪目,是一眼就能記住的面孔。
她确信,這人她沒見過。
殺手見身份敗露,虛晃一招翻窗而逃。
賀銘正要追,剛邁出一步,就被孟照螢拽住了衣袖。賀銘收回腳步,回頭看她,她手指用力拽住他,微微顫抖着,聲音卻依然平靜:“竈上還煨着紅豆沙,當心火候。”
“小姐!”賀銘又氣又急,卻見少女從容揭開砂鍋蓋,甜香随白霧蒸騰而起,“您怎麼還顧得上這個?”
孟照螢舀起一勺紅豆沙淋在雙皮奶上:“明日要賣的新品,自然馬虎不得。”
月光透過蒙面人撞開的窗戶,落在她沾着糖粉的指尖,恍若撒了層銀霜。
“你知道來人是誰?”
她初到揚州,并為與人交惡,今天來的這個人顯然不是專業殺手。
孟照螢不說話,賀銘在一旁故自望着她分析起來:“今日這人特征如此明顯,應該好找。剛才我确實不該追過去,若是中了對方的調虎離山之計,獨留小姐一人在此,十分危險。”
“特征明顯,說明不是京城來的專業殺手,此事多半與「錦繡坊」的賬目脫不了幹系。”
“小姐聰慧!”
……
她還一句話沒說,賀銘又誇上了,不由感歎道“賀銘,我發現你對我有很深的濾鏡!”
“何謂濾鏡?”
孟照螢沒有解釋,隻是調侃道:“意思是你有雙善于發現美的眼睛。”
賀銘以為孟照螢取笑他一直盯着自己看,淨白的臉上迅速染上一抹绯紅,他轉過頭看向窗外,隻剩個绯紅的耳朵尖對着孟照螢:“是賀銘唐突了。”
孟照螢:“???”
**
翌日晌午。
「清漓齋」尚未開門,門前竟然已排起了長龍。人們低聲交談,目光時不時掠過門口的帛畫,上面畫着憨态可掬的十二生肖和一些其他可愛的小動物。
路過的百姓無不感到新奇,都忍不住停下來瞧一瞧。一個人駐足,很快又吸引到第二個人駐足。一來二去,門口的跟就多了起來。
也不知是哪位大哥帶頭提出要買點心的排個隊,人們一拍即合,隊伍一下就起來了。
“之前從未見人這樣畫動物,倒是可愛至極,還給做成了點心。我家大孫子看上了,吵着要吃呢!”
“确實也是很久沒有吃過「清漓齋」的點心了。聽說換了新東家,今天還有折扣呢!”
“各位客官久候了。”賀銘适時推開雕花木門,特意将十二生肖糕點畫布擺在最顯眼處。
小老鼠捧着銅錢的造型,少女們則圍着玉兔搗藥的造型,花樣百出,讓人挪不開眼。
随着周師傅揭開防塵罩,看到裡頭的成品,驚呼聲更是此起彼伏。
晶瑩剔透的綠豆糕做成盤卧的老虎,金黃的蛋黃酥捏成蜷睡的貓咪,最絕的是新研制的“流心龍珠”,咬開龍形酥皮,甜膩的紅豆沙便如岩漿般湧出。
不等人們吵着要買,孟照螢又掀開另一邊的櫃門,裡面擺着新鮮出爐的雲酥。
“諸位,諸位,為了答謝新老顧客對「清漓齋」的關注,今日所有商品一律七折。除了又好看有好吃的傳統糕點,我們特意為大家研發了新的甜品。這個外皮金黃的叫‘雲酥’,就像吃雲朵一樣的口感,不同顔色的澆頂代表不同的口味。這個比豆腐還要白嫩的叫‘雙皮奶’,淋上紅豆沙最是美味。這兩樣新品都與玫瑰酥一個價位,好吃不貴!”
“如果追求口味呢,還可以試試這雲酥配着雙皮奶一起吃,味道會更好哦!”
孟照螢親自示範,将舒芙蕾松餅浸入冰鎮過的雙皮奶。焦糖色的松餅吸飽了奶香,又在舌尖迸發出雙皮奶的清甜。
“這邊開放購買,請大家按照順序來!”李掌櫃順勢加入吆喝,人群立刻一擁而上。
雪萍悄悄湊到孟照螢耳邊低聲道:“小姐你可真厲害,一下就把對面的生意都搶過來了!”
孟照螢不語。
這傻丫頭,還以為單靠幾個吆喝就能召集這麼多人來買。她不知道這排隊的人群裡混了不少她花銀子請來的“演員”。
不過,今天之後,「清漓齋」的生意就算是走上正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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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裡木匠的工具散落一地,斧頭、鋸子、刨子雜亂無章地倒在一起。
賀銘站在潮濕的青石闆上,連綿的陰雨天,石闆上生出不少青苔,稍不留神,就容易滑倒。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木匠家門檻上那抹暗紅的血迹。血迹還沒幹涸,空氣中仍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鐵鏽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