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少人多,根本不夠。
“小姐!”
她順着雪萍顫抖的指尖望去,「流螢齋」後門新刷的朱漆正被災民身上、腳上的泥漿染成污褐色。
孟照螢進出後門時,織金馬面裙擦過門檻,也染上了淤泥的腥臭味。
“把庫房裡的陳米都搬出來。”她不甚在意地扯下腰間錢袋遞給賀銘,“再去米坊買五石新米。”
衣裙髒了洗了就好,人要是沒了,就真沒了。
賀銘辦事效率驚人,沒過多久就拉來了一小車的新米。
“雪萍,去取些金瘡藥來。”孟照螢瞧見一個瘦弱少年破爛的褲管下,潰爛的傷口正滲着黃水。
金瘡藥散在少年傷口處,疼得少年一個激靈,條件發射下,一腳向孟照螢踹去。
賀銘迅速俯身按住少年,少年掙紮中,一個硬物從他懷中掉出來,“叮當”一聲砸在地闆上。
孟照螢低頭一看,那硬物,竟然是半截刻着“徽”字的斷箭。
這樣式,是官府的箭矢……
孟照螢擡頭正好撞入賀銘眼裡,他也看見了!難道是官府驅趕流民......
少年迅速撿起斷箭,重新藏入懷中。
“謝謝仙女姐姐!”
“仙女姐姐?”孟照螢嘴角僵住了,這是什麼稱呼?
少年啞聲道:“你長得這麼漂亮,又這麼善良,不是仙女姐姐是什麼?”
失笑間,孟照螢不由朝賀銘看去。卻見賀銘滿臉寫滿了贊同,見孟照螢望過來,還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從踏出後院已來,一直緊繃的心情,竟然神奇的因為少年和賀銘的反應松開了。
孟照螢輕笑出聲,眼中閃過一絲溫柔:“你腿傷這麼重,就不要排隊了。去陰涼處歇息下,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粥來。”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指尖觸到他潮濕粗糙的衣衫,心中泛起一陣酸楚。
“謝謝仙女姐姐!”少年重複道。
即便是賀銘,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新拉來的五石大米,很快也要見底了,但排隊的人群絲毫不見減少。
賀銘定睛一看,隻見災民裡頭,還混入了不少衣裳幹淨整潔的年輕漢子。他們臉上沒有絲毫受過餓的痕迹,反而帶着幾分不耐煩。隊伍中的其他人,個個衣衫褴褛,面色蠟黃,眼神空洞,一看就是費了不少功夫,遭了不少罪才走到揚州來的。
不用想,這些衣衫整潔的漢子應該不是逃難的徽州人,隻怕是遊手好閑的揚州本地居民。
顯然雪萍也認出來了,她緊緊攥住手中的木碗,試圖驅趕這些本地人,混亂中被人推搡,狠狠摔倒在地。她咬緊牙關,沒有喊出聲,默默地爬起來,繼續剛才的活。
“施不起粥,就别打腫臉充胖子!”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揮舞着拳頭,嘲弄道,“老子排了這麼久的隊,憑什麼不給粥就趕老子走?”
“就是!”跟在漢子身後的男人連忙附和道。
“「流螢齋」賺了那麼多銀子,不知道可以購買多少大米呢!”
……
因為地痞流氓鬧事,人群一下混亂起來。有人被推倒在地,有人想要上前搶奪粥桶......賀銘迅速沖向前,一把抓住一個正要揮拳打人的漢子,将他一腳踹在地上。
那漢子踉跄幾步,眼底閃過一絲兇狠,卻在看清賀銘腰邊佩劍後止住反擊的念頭,他伸手擦了一下嘴角,罵罵咧咧地走了。
“小姐,粥根本不夠分,要不再熬稀一點吧?”
雪萍看災民可憐,忿忿不平道:“這些災民不知道多少日子沒吃過東西了,若是再稀,豈不是和喝水一般,如何能填飽肚子?”
“本地人才在乎能不能吃飽肚子,真正的災民隻想保命。”賀銘正色道,“施粥隻是權宜之計,如果官府不介入,吃了這頓沒有下頓,早晚得死。”
“官府怎麼可能不介入,烏紗帽不想要啦?”雪萍不解。
想到之前看到的徽州官制箭矢,賀銘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孟照螢若有所思,以前她聽說過,有人為了讓真正的災民吃到粥,還往稀粥裡摻過砂石。
“這樣确實是個無底洞。”孟照螢轉身吩咐雪萍,“你去通知一下,就說今日的粥已經施完了,明日再來。另外明日起,想要領粥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可以來報名做事。我們「流螢齋」會提供食宿和工錢。”
前些日子,她入了一個莊子,現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讓他們找官府去!”賀銘冷聲道,“這本來就是官府應該管的。”
雪萍應聲而去,賀銘則留下來繼續維持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