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到樓上去。樓上也沒有更好一些,怪吵的。樂器班教薩克斯和長笛,此起彼伏的聲音混在一起,真是相當難聽。對面是乒乓球訓練室,雞蛋黃一樣的乒乓球滿地亂飛,紀天星看得頭暈,于是趕緊又換了地方,再往樓上去。
三樓就好多了。舞蹈教室裡都是小姑娘,老師是個漂亮阿姨,大家穿着小裙子,個個是輕盈美麗的模樣。女老師看見門口探頭的紀天星和江晏,還沖他們笑了一下,食指在唇前輕輕一豎——讓他們不要出聲打擾。可比江晏的那位師侄強多了。
紀天星看了一會兒,發現小姑娘們也要壓腿,壓起腿來也是鬼哭狼嚎的。于是趕緊又跑了。對面是幾家書畫班,他挨個看了一會兒,最後在一個素描教室門口停住了。
學生沒幾個,都在低頭畫石膏像。老師是個老太太,也坐在石膏像後頭畫畫,看見探頭探腦的孩子們,很慈祥地笑了一下,又低頭繼續畫她的畫兒了。畫了一會兒,又若有所思地擡起頭,多看了紀天星幾眼。
被人多看幾眼是紀天星的日常。所以他仍然很大方地趴在那裡,看着老師眼前的畫闆。鉛筆線稿成型很快,老師畫的是教室和學生。
紀天星着迷地看了好半天,覺得比自己畫得好太多了。
他難得安靜下來,江晏也就耐心地站在他身後。
老師終于畫好了,放下畫闆,起身去檢查學生們的進度了。
紀天星戀戀不舍地回頭:“走吧。”
他們又跑下去。
看見一樓的挂鐘,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十點多了——原來他們在素描教室門口呆了那麼久。
一樓飄來飯菜的香味。于叔頭腦靈活,讓老婆和幾個年紀小的師弟都去幫呂姨的忙,把原來隻負責武館餐食的小廚房變成了這棟樓的公共食堂,賣盒飯。
江晏進去看了一眼,有人喊住他:“小江,你跑哪兒去了,怎麼不來幫忙?”
“我讓師父罰馬步呢。”江晏随口應付了一聲,又出來了:“走吧。”
“不吃午飯呀?”紀天星有點失望。
“于叔老婆可扣門了。”江晏解釋:“每次打菜手都不停抖,把肉全抖下去。今天又是她打菜。”
“哦。”紀天星立刻道:“那還是算了。”
“而且現在要買飯票才能吃飯了,以前都包含在學費裡的。”江晏很是不以為然:“還不如出去吃。”
紀天星忽然想了起來:“我姥姥說,這邊有家牛肉面挺好的。”
“我知道那家。”江晏笑起來:“她家确實挺好的。走吧。”
兩個孩子跑出去。外頭這會兒又晴了,不像是要下雨的樣子了。最近的天氣确實很愛捉弄人。
順着水塔街往前走,藝校邊上開了好幾家中醫推拿館,按摩館,還有中藥房,空氣中有淡淡的清苦味道。再往前走,就是賣樂器和體育器材的商行。他們還看見了一個很小的教堂,江晏說那裡頭是音樂廳,偶爾有學校或者企業在那裡辦文藝彙演。
街上還有一家郵局。紀天星停下腳步,跑進去買了一疊信封和幾張郵票。
江晏陪着他,什麼都沒問。
牛肉面館在教堂旁邊,還不算到飯口呢,已經坐了挺多人了,不少都是附近課外班的學生。江晏買了大碗的牛肉面,紅油肚絲和海帶,又去外頭的倉買拎了兩瓶純淨水回來。
紅燒牛肉面裡的大塊牛肉炖得酥爛無比,面條雖然有點粗硬,但入口非常勁道,甚至能吃出麥子的香氣。老闆娘高大健壯的,一邊毫不吝啬地給顧客往碗裡加辣椒油,一邊中氣十足地喊後廚下面。
紀天星和江晏在小桌上頭對頭地吸溜面條。江晏胃口很好,一海碗面,加了許多香醋和辣椒油,很快就下去了大半——他心情好的時候飯量也很驚人。
紀天星還沒吃幾口:“給你撥點吧,這邊我沒動呢。”
“不用。”江晏道:“她家面是随便添的,吃飽為止。”說着,他起身又去要了一大碗清水面,回來直接扣在了自己碗裡。
紅燒牛肉很好吃,面湯也鮮香濃郁,而且完全不鹹,喝下去激起一身熱汗。江晏點面時加了一塊錢,所有他們的碗裡各自還額外有一個鹵蛋。這大概是紀天星搬到安樂裡來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面。他很有滋味地嚼着粗面條,目光卻往店外看望去。
玻璃門外,陽光落在老舊的人行道上,露出了夏天的樣子。
“下午看起來會是晴天。”他小聲道:“不知道去釣魚來不來得及。”
“也不好說。”江晏回頭看了一眼外面:“不過不一定去釣魚。”他笑起來:“江邊的花市你去過麼?夏天可熱鬧呢。”
“那去看花也很好!”紀天星立刻贊同道。
“其實要不是時間緊,也可以去撿蘑菇的。”江晏有點惋惜:“江北過了橋,有片野松林,夏天下過雨之後,總有好多松茸。”
“你馬上要回姥姥家去了麼。”紀天星小聲道。
“嗯,明天就走了。”江晏安慰道:“不過沒事的,村裡小賣部有公用電話,我打電話給你。”
“嗯……”紀天星道:“那,郵遞員是不是也能到你們那裡呀?”
“到的呀,郵遞員哪裡都能到。”江晏看着他手邊的信封,彎了彎眼睛。
紀天星拉過小桌邊拴着的圓珠筆:“那你把地址寫一下,我寄信給你。”
江晏寫好了地址,紀天星認真折起來,把信封揣進褲兜。然後兩個人一起悶頭吸溜面條,兩大海碗面條很快都見了底。
更多的客人湧進了面館,店鋪很快變得悶熱。他們放下空碗,從人堆中擠了出去。
外頭暖洋洋的,帶着雨後特有的那種濕潤清爽。
兩個孩子肩并肩,腳步輕快地從沙沙作響的行道樹底下走過,向着江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