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扶榮收回視線,直指了指門外被團團圍住的隋遇:“我隻是想找點東西幫他。”
颀長的手指在桌面輕叩三下,發出清脆的嗒嗒聲響,男子緩緩擡起了頭,深邃冷眸下藏着她看不透的幽暗。
清冷卻不失铮然凜冽。
“所以呢?”
“大人,多有得罪了。”
崔扶榮一把奪過男子身前的竹箋,朝着還要撲進來的臃腫男人迅速砸了過去。
也不知是她拼勁全力的力道太狠太準,還是那臃腫男人的身體太過于肥碩,男人在直挺挺連晃了三圈後便跌倒在地,随後又奮力揮舞着雙臂試圖起了幾次,但笨重的身體仍牽制他在原地打轉,活像是一隻四仰八叉的王八。
崔扶榮見勢一腳踩在男人臉上,迅速俯身拾起周邊的竹箋直接勒在他脖間,她使出全力,狠狠盯着外面高喊道:“若是還想要他的狗命就乖乖束手就擒。”
外面打鬥的小厮見出聲的不過是個毛孩子,一臉輕屑地朝她撲了過來,崔扶榮手下再一用力,那男人五花三層的脖頸處就滲出涔涔鮮血。
“你們膽敢再往前走一步,今晚就等着去亂葬崗替他收屍吧!”
“聽她的,别過來啊!退下,退下!”
臃腫男人哀嚎不斷,小厮們節節後退,坐在身後的俊逸男子倒是來了興緻,他坐直身饒有興趣打量着面前的小書童。
眸中帶狠,果斷決絕,倒是個好苗子。
隻可惜是個姑娘。
不知何時已打回屋内的隋遇,瞥了眼崔扶榮手中已然沾染了血迹的竹箋,附在男子身側小聲提醒道:“大人,您的書。”
“無妨。”
那俊逸男子淡淡應了一聲卻沒有收回視線,而是一直盯着崔扶榮的胳膊。
因用力過猛,她的胳膊已經止不住地微微發顫起來,可即便如此,臉上卻沒有顯露出絲毫慌亂。
隋遇順着自家主子的目光望去,便心領神會将劍抵在臃腫男人的脖間。
瞬間解放了雙手的崔扶榮站起身,将雙臂迅速别到身後才揉搓着發酸的筋骨。
這副身子骨還是太弱了些,想要趁亂逃脫怕是沒有那麼簡單,可如若等到許鈞澤回來,生逃的機會隻會更加渺茫,與其坐以待斃,不如……
崔扶榮暗自思奪之際,一擡眼正對上俊逸男子的打量目光。
寒潭深眸,似要将她徹底看穿。
她不喜他這種盛氣淩人的打量,也不喜他身上渾然天成的逼人氣勢,遂别過臉不願再多看一眼。
“哎呦喂,我的老天爺呀怎麼弄成這種地步啊!”掌櫃的望着一地狼藉哭咧咧上了樓,當看見婁宵躺在地上,脖頸處還抵着一把劍時,整條腿都吓軟了,撲通一下直跪在地上:“婁……婁大人,您沒事吧……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竟敢對婁大人下手!”
俊逸男子款款站起身,将鼓鼓囊囊的錢袋擲到掌櫃面前:“夠嗎?”
“還不拿着快滾!”
隋遇一聲呵斥,掌櫃的便挨了一腳,但當他掂着那沉甸甸的錢袋時,瞬間心底就樂開了花。現下能夠出手如此闊綽之人想來官職不在婁家之下,更何況此人還有個厲害侍衛相護,既然婁宵已然受了傷,多一事還不如少一事,倒不如徹底裝傻充愣。
掌櫃借勢就滾趴在人群之後不肯吭聲半句,俊逸男子睥睨着地上瑟瑟發抖的婁宵,不免嗤笑了一聲。
“真沒想到一生赤膽忠義的婁語将軍竟有這麼個不中用的廢物後人,實乃家門不幸啊。”
躺在地上的婁宵虎軀一震,驚呼道:“你究竟是何人,怎會知曉家父?”
同婁宵一樣震驚的,還有已悄然走至人群後方的崔扶榮,她微微側過身,隻見人群中的男子從容不迫立于原地。
身如青松,資若雲鶴,眉眼如畫。
确實是副好皮囊。
崔扶榮定了定神,繼續朝後方走去,忽地一道清響就從身後傳來,再然後她的腳步就被重新逼回人群間。
“真沒想到一向作壁上觀的沈大人,竟也會為了一卑賤書童而插手這等閑事。”
衆人聞聲回望,隻見一少年郎悠悠走了進來。
鳳眸微微向上一挑,許鈞澤走上前,不情不願朝俊逸男子作了一揖,随後将目光又落在不遠處的崔扶榮身上。
崔扶榮并沒有留意許鈞澤的目光,她身體微怔,還停留在那一聲“沈大人”中。
沈大人?
沈萬安!
莫非他就是東籬國那位權傾朝野的年輕沈相,那個被許鈞澤視為一生仇敵的沈萬安!
沈萬安出身寒門,弱冠入仕,不過五載便成功成為東籬皇帝心腹,未到而立之年其權野傾朝的羅刹神沈相名号,就讓東籬國上下聞風喪膽。
崔扶榮前世雖從未曾見過沈萬安,但從世人口中并不難知曉他是個嗜血成性、殺人成魔的佞臣。她本以為他該像傳聞那般長得個兇神惡煞模樣,卻曾不想過竟是眼前這般人面如玉的翩翩公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
隻是按照如今的時間相算,沈萬安不過才初入仕途,此刻的他不應在東籬攀爬權勢,怎會也出現在西洛地界,難道說他也與西洛早有往來?
“他們……他們是東籬人……”
婁宵雙目瞋圓,本就眼青鼻腫的肥面又猛地抖動了幾分,看起來愈發扭曲。同婁宵一樣驚詫的還有圍觀在後的群衆,一聽到“東籬”二字無不吓得面白如紙。
早在數百年前,天下依據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分為東籬、南川、西洛和北盟四國,四國儲君為求千秋萬代盛世,簽訂友好共處合約,譜秦晉之好。
然三十年前,南川國君突生歹心欲要一舉吞并東部,可誰知這一戰南川非但未能一舉殲滅東籬,反倒是自損兵力落得個傀儡之國的下場。東籬本就商賈繁茂,自有了南川的加持,此後國勢大增一躍成為四國之首,北盟與西洛為恐成為下一個南川,一直唯東籬馬首是瞻。
三年前,東籬國新王繼位,一改國制廢王稱帝,這一改不僅東籬國内上下大變,針對于各地商旅和通關文牒稽查不斷,關稅和市租也大大提升。商貿受阻,西洛王不免屢派使者相勸,卻慘遭東籬皇帝次次駁斥,西洛王是個血性之人,一怒之下便要解除盟約。
餘下三國中,南川空為傀儡之國自無駁斥之機,可北盟勢力不斷激增一旦效仿西洛之舉,東籬之首地位必然岌岌可危,東籬皇帝為維護四國友好聯邦關系特下令修整商策,此後雖又安穩數月卻将西洛與東籬之間的關系徹底埋下了禍根。
三月前,西洛國中與東籬國正接壤的狸州突然反叛,西洛王雖親率兵平反成功,卻在返回王宮後慘遭釉州、逵州突襲,終釀成大禍被叛軍血洗王宮。
此後雖由剩餘七州及東籬一起平定叛亂,可君王易主,世子為質已闆上釘釘,誰人不知西洛這是在步入南川的後塵,日後何嘗不是多了一具任人擺布的空殼子?
崔扶榮掃了一圈周邊聞聲色變的衆人,憤憤捏緊雙拳,但一想到扶生,便也生生止了掌心的顫動。
僅靠憤恨就能改變時局,逆轉乾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