侞卿回眸一笑,眉目間才舒展開的明媚卻在頃刻間轉為冷冽。
“錯了錯了,你就權當當我多嘴。”他最怕她這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活脫一個女版的沈萬安,隻得自認倒黴進去處理屍首。
“看來這任務對你來說,還是太過于簡單了一些。”
侞卿一擡眼,院内多了一道黑影,随即那隋遇便從外牆翻了進來。
她不悅指了指身前敞開的大門,盡力壓下那股怒火,隻簡單陳述了四個字:“細作已除。”
隋遇點點頭,卻絲毫沒有動身的意思,侞卿心中不免騰起一抹狐疑,隻是未等她出聲,隻聽他又說道:“大人要見你。”
見她?
侞卿柳眉一挑。
這些年來她一直都停在桃花寺,直至三年前從地牢出來才重見天日。
沈萬安身邊高手如雲,不過幾年光景便将她的一身血骨重塑,以至她事後的每一項刺殺任務都得以完滿完成,隻是以往每次任務的派發都是由隋遇安排,事後再由他檢驗一并報給沈萬安,沈萬安自始至終都從未插手多問過半句。
自打重歸朝野後,沈萬安一路扶搖直上,皇帝器重他,大臣畏懼他,他是當之無愧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此日理萬機、權野傾朝的沈相,如今為何偏要見一個手下小卒?
侞卿心中隐覺不妙卻也沒有追問出口,依照隋遇那忠心護主的性子,絕不會向她多透露半個字,多費口舌隻會平白耽誤她的力氣,而她不喜歡浪費力氣。
她收起刀直接朝外走去,木門便在她身後緊緊一關便鎖住了滿院春色。
還站在原處的隋遇瞧着那抹消失的背影,不免心中有些訝異,但一想到臨行前大人所留那句“她自會前來”,便也壓下了心頭的疑惑。
兩人一言不發坐在馬車内,侞卿倚靠在一邊就閉目養起神來,反倒是一旁的随遇,将目光久久停留在她的臉上。
照理來說侞卿長得極美,比院中擺放的無數假皮都要美上千倍、萬倍,即便此刻的她不施任何粉黛,卻怎麼也藏不住原有五官的霞姿月韻,絲毫不遜色于任一家世家小姐。
可她偏偏常年一身素衣,烏發高束,微微兩簇柳眉微擰,一股渾然天成的肅殺之氣便将五官的俊逸蒙上一層薄霜,令人望而生畏。
簡直與當年那嬌弱的小孩判若兩人。
眼前的長睫忽地微顫兩下,他在轉身的刹那,那墨色瞳仁下閃過的一道冷冽還是讓他頓覺一僵。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熟悉了。
馬車停靠在籬安街最為繁華的地帶,朱門應聲一開,一條長廊筆直幽深。
随遇輕車熟路走在前,侞卿則跟在後,時不時用餘光掃着周圍的一切。相府果然寬闊氣派,陳列擺設井然有序,隻是半圈走下來往來隻偶有幾個小厮,卻不見一個婆子、女使。
素來聽聞沈萬安而立之年還未曾納娶一妻一妾,不近女色的傳言更是鬧得人盡皆知,以往她隻當這是段玩笑話,如今親眼一瞧卻也信以為真。
才入廳内,隻見一金燦匾額正懸于中央,上刻有“載陽凝瑞”四個大字,筆觸蒼勁有力間,正與下端端坐着的那身着玄色暗紋鶴氅的男子的通身氣派實屬相稱。
十年滄桑将沈萬安臉上原本就少有的最後一絲稚氣徹底消滅殆盡,眉宇軒軒,豐神隽上,卻又不失那股天然的冷峻。
隻一眼遙望,侞卿隻覺他變了,但從他冷淡的目光中望過去,又好像和之前一樣。
她行了一禮,開門見山問道:“屬下見過大人,不知今日所召所為何事?”
沈萬安微微一笑,似乎對于她這種直切正題的舉動十分滿意,他揮了揮手,待四處小厮退去後直接吩咐道:“過幾日文王便要回京,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他。”
侞卿一驚。
她想過沈萬安直接召她定然是此次任務繁重,涉及到的官員恐位高權重,隻是她着實沒想到他會如此膽大包天直接對文王下手。
那文王是何人,乃東籬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素日裡仗着皇帝和太後的權勢沒少橫行作惡,備受大臣們彈劾。
本來這種無賴确實該殺,可偏偏那狗皇帝對他疼愛有佳,無論禍事大小總能拖到最後不了了之,朝臣們伸冤無地苦不堪疊,若是其他官吏出面欲除此害,她多少要直呼一聲勇士。
可他沈萬安是何人,皇帝的心腹,東籬的狗腿,殺文王與殺那狗皇帝又有何區别?
他是當真看清了當局的時政還是說另有隐情。
侞卿擡起頭,卻見沈萬安忽地笑出了聲:“怎麼,可是怕了?”
殺,恐性命難保,不殺,除了沈萬安這不好交差外,不知哪些個困苦人家又将多遭一處罪,更何況眼下他的語氣雖然輕柔,藏在字句裡卻還帶着三分不容拒絕的脅迫之意。
她飛速搖了搖頭:“既然大人都不怕,屬下又有何懼,屬下不過隻是一把刀而已,您讓屬下殺誰屬下就殺誰。”
她的審視奪度果真讓沈萬安的眉梢微挑,再添一抹喜色。
沈萬安似乎心情大悅,一反常态寬慰道:“放心,你的命我還沒打算讓他們取走。”
想取她的命?
那也得看看他們有沒有真本事。
侞卿眼眸微轉:“隻是屬下不知,大人為何要對文王動手?”
沈萬安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長指在桌面輕叩了一下,幽幽道:“自然是瞧着他作惡多端,心中不爽。”
一丘之貉倒是五十步笑起百步來,但她細細一琢磨,卻還是拖長語調,恭順勸道:“可文王畢竟是陛下的同母胞弟,大人就不怕……”
果然未等她說完,沈萬安倏地眼眸一沉,直接拍案而起,厲聲一呵:“你這是打算忤逆本官嗎!”
沈萬安鮮少動用官威,侞卿見他滿臉愠色正欲再配合解釋時,卻聽耳畔傳來一陣呼嘯,随即三道黑影一閃,那箭羽就直直朝沈萬安撲去。
侞卿迅速抽取腰間長刀利落揮手一擋,那箭便一支落在窗柩上,一支落在她腳邊,最後一支則落在不遠處鬥大的汝窯花囊中。
原本還插着的一株水靈靈桃枝瞬間謝了一地的花瓣,她略帶幾分惋惜瞥了一眼,就自顧收起了刀。
“來人啊,抓刺客。”
她這一喊過後,屋内的騷亂引得院外也亂了套,衆人持刀夾棒皆去尋那幕後黑手。
沈萬安坐回原處見她還站在原地,眼睑微垂,低問道:“你為何不去?”
侞卿擡眸,淡然道:“大人未曾吩咐,屬下豈敢輕舉妄動。隻是大人這演技為免也太刻意了些,若是真想以假亂真,堂堂相府前院豈能僅有幾個小厮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