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一提醒,侞卿才反應過來他們已經下了一半的山,隻是周遭還是漆黑一片,他的“到了”所指何意?
侞卿心底還在納着悶,隻見身後的問清活像隻皮猴一個高蹿到前面,他揮劍撥開高聳的灌叢,似有隐隐火光透了出來。
方才洞内餘悸未散,侞卿一見這架勢頓時心頭一緊。
沈萬安似乎敏銳察覺出她的異樣,意外補了一聲:“不是。”
這聲不是出現的實在是莫名其妙,問清和離清一頭霧水,昏頭轉向朝裡面走去,唯有侞卿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略松了口氣也跟跟着朝裡走去。
約又過了三四十米,那劈啪作響的火光瞬時熄滅,唯一微弱的光亮也消失殆盡,周遭靜得可怕。
忽地一聲驟響,兩魁梧大漢抄着鐵犁就朝他們奔來。
“大人,小心。”
如此一表忠心的好時機,侞卿一個健步就沖到沈萬安面前,然問清和離清兩毛小子晚了一步隻能堵在她面前。
預料之内的兵器碰撞聲卻沒有如約而至,隻聽那問清嘿嘿一笑,大漢便瞬時收回了鐵犁。
“原來是恩公啊,失敬失敬。”
一聲“恩公”讓侞卿收起手來,火把再次點燃,那叢中深處果不其然藏着一衆男丁。男人們身上的粗布破爛不堪,外圈皆還裹着一層泥漿,想來這就是那群從泥塑中逃離出來的人。
“我可不算是什麼恩公,真正救你們的是我們大人。”問清自覺一退後,衆人的目光齊刷刷都落在沈萬安身上。
“也不全是我一人的功勞。”
“恩人就莫要謙讓了,今日若不是恩公出手想救,我們這方圓百裡鄉鄰的男丁怕是都要命喪火海。”那兩壯漢語氣格外恭敬,一左一右就将沈萬安請上前。
侞卿對他們之間的恭維不敢興趣,早就溜神打量着後方的男丁,那幾個許是也羞于女子如此赤裸的巡視,悄悄将頭瞥到一旁。
古來她聽聞東籬先祖殉葬婦孺兒童也有,可如今怎全是男子?
侞卿壓下心頭的那麼狐疑,走到沈萬安身側。
“可是發現了什麼?”
侞卿故意搖搖頭,隻嚷了一句:“何人這麼大的威風,祭祀全是男丁。”
沈萬安一聽她這聲“祭祀”,頓時來了興緻:“你怎知是祭祀?”
侞卿沒有繼續隐瞞,直接說道:“三日後便是中元節,又拉着一群壯丁埋在洞裡火燒,不是祭祀是什麼?”
“車夫不是說了,是為傾州刺史和百姓祈福。”
侞卿太明白他這套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勁,直接反駁道:“來之前我倒是也想過是不是那法師故弄玄虛,專找了些古法殉葬由頭忽悠傾州刺史,可若是單純祈福又何須糧草,又何須雕刻如此齊整魁梧的泥塑,讓活人掩于之中呢?”
“傾州戰亂,以此來慰藉……”
未等沈萬安說完,侞卿直接打斷:“大人休要提及什麼慰藉此處将士亡靈已佑平安,那車夫也曾點明傾州刺史病倒是在半月前,而那洞内的泥塑各個精巧絕倫,豈是一朝一夕就能竣工的?”
“所以……”
“所以這壓根就不是一場單純為法事愚昧活埋的祈福,而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祭祀。”
侞卿的聲音越說越笃定,沈萬安的眉宇間也多了一抹喜色。
“倒是靈光。”
見沈萬安沒有反駁,侞卿壯了壯膽子又說道:“活人祭祀早在百年前便被四國君王廢除,此次借由着傾州之災,又以泥塑之身行渾水摸魚之事者,想來是為薨逝不久的文王所準備的吧。”
侞卿聲落,沈萬安猛然一驚。
他猜過她會瞧出端倪,卻也不曾料到她會這麼快就鎖定到文王身上。
侞卿見沈萬安又不肯出聲,便知自己猜的沒錯。
文王猝然薨逝,東籬皇帝雖不曾下旨明查兇手,但朝中老臣早就瞧出皇帝心頭積攢着的怨氣,所幸直接趁着中元節打着祈福的由頭給足文王死後體面,亦可平息皇帝心頭的那抹歉意。
隻是那皇帝老兒念及先祖之訓,又恐被百姓察覺出活人祭祀一事,這才睜一眼閉一眼任由他們去打造泥塑。有了泥塑加身,就算是有朝一日東窗事發也可以僅是泥人搪塞過去,安全隐身保全賢明之名。
侞卿心底一陣惡寒,卻聽沈萬安冷冷道:“今日之事不許再提。”
侞卿聽出了他的阻嘴遮掩之意,嘴角不由起了一分輕屑:“大人若覺如此草芥人命是正确決策的話,何必費盡心力親自前往傾州,又何必在林中以身涉險替他們拖延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