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屬下也下去了，那一會兒誰給大人撐傘呢？”侞卿說罷一笑，似有意忽略他的不悅。

而沈萬安聽此也回味過來她說的撐傘又何止隻是撐傘，不由唇角間浮上一抹冷笑：“不過才出門數日，搬弄是非倒是學得門清。”

侞卿又似故意聽不懂般，隻盈盈笑道：“那還不是大人教得好，您指哪，屬下就往哪猜，要是屬下猜得不準耽誤了大人的大計，還請大人就多擔待一下屬下的榆木腦袋吧。”

她笑吟吟往車内一湊，沈萬安果然就下意識往裡又躲了一下，然方才因嫌惡她身上披着蓑衣的濕漉幹，他的整個後背已經快貼到車壁上了，如此再一退後脊漸有陣陣涼意席卷，讓他本就鐵青的臉變得愈發鐵青起來。

“問清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他一把将她推開，又理了理被她打濕了幾滴雨珠的衣袖，那水珠瞬時在他墨色長袍間暈染開，綻出朵朵璀璨的妖蓮。

沈萬安盯了一瞬，腦海間就隻剩一個念頭。

同她一樣，不知分寸。

這種荒唐又莫名的念頭一出，還是不禁讓沈萬安微怔了兩下，而此刻被推開的侞卿也不惱，隻一瞬不瞬将他的所有面部表情盡收眼底，然後在從他漆暗瞳仁下捕捉到一絲惶惶之意時，不免加重了唇間的笑意。

“我這還未說些什麼，大人又何必急着否認呢。”

她的嘴角随着最後一個音節的吐露，而一點一點微微上揚，笑着卻又不像是隻笑着。

沈萬安隻覺那種感覺是無比的熟悉，熟悉到他不願再多瞧一眼，他轉過頭将視線再次落到空寂的長街上，緩緩道：“問清和離清同你一樣都是西洛人。”

侞卿沒有訝異問清和離清的身份，打從進入狸州地界開始，問清和離清對于當地的熟稔程度就遠比她要多得多，甚至從她處理完婁宵的屍首棄船後，他們還是所差無幾地就找到她的實際位置，再加上泗魂湖的傳聞隻有西洛人才會知曉，而從方才問清到離清的反應來看他們所知曉東西的遠遠不止于那個古老的傳說，所以他們會是西洛人她并不感到意外。

隻是這話一從沈萬安口中說出，再綴上一句他們同她一樣，倒像是有意将他們所串聯到一處。

“大人不提醒，屬下倒也忘了，屬下還是個西洛人。”

見她一口又一口的屬下喚得流利，沈萬安就知她早已經發覺出端倪，索性也沒再兜圈子，直接道：“他們是當年釉州反叛時，所遺留下的兩個孤兒。”

沈萬安如此坦然相告，侞卿着實一驚，然十年前釉州反叛，那他們豈不是同她一起被帶回的東籬？

她竟然毫無察覺。

侞卿心頭猛然一顫，再一擡眼時，她所隐藏在眼底的所有防禦都已全然暴露在沈萬安面前。

沈萬安會心一笑。

侞卿面色一沉，殺意盡露：“你究竟是何人？”

*

他到底是何人？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侞卿一路，而沈萬安至此之後便沒再多透露過半字，三日後問清和離清同時歸來，兩人也同約定好了般對于泗魂湖的事緘默不言，侞卿隻身困于這密密麻麻的網中渾渾噩噩過了半月才返回京都。

臨走時的綠意已然更換了暮色，秋黃卷落一地踩在隻剩下吱呦的響聲。

先前沈萬安遇刺墜崖之事雖鬧得滿城風雨，但等相府馬車一回京，相府内外便又圍滿前來慰問的官吏，侞卿不便暴露身份，提早換了副皮囊從側門溜回了春棠苑。

待她更換完衣物，桃姜立即興沖沖迎了過來：“姑娘，您可算是回來啦，這一晃已有兩月有餘，奴婢都快想死您了。”

桃心聞聲端着碗從屋内走出，笑嗔道：“姑娘快莫聽，自打您走後桃姜姐姐是日日都歪在那小榻上，要奴婢說啊您現在去屋内瞧瞧，那榻上指不定還留着她的汗漬呢。”

桃心無情戳破，桃姜面色一紅。

“你這小蹄子，姑娘這才回來倒是讓你先告上了狀，我那明明是憂思姑娘而茶飯不思，怎到了你嘴中就成了偷奸耍滑，再說，你怎不說說姑娘走後的這段日子裡，春棠院連你個人影也瞧不着，也不知道你都去哪鬼混了。”

桃心與侞卿默契交換了一個眼神，桃心繼續笑道：“是是是，桃姜姐姐教訓的是，都是我用詞不當白白辜負了姐姐對姑娘的一片真心，該罰真該罰。”

“這還差不多，那今晚就罰你也給我做份藥羹？”

“區區一份藥羹而已，這有何難。”

桃姜和桃心在院内還在叽叽喳喳說個不停，侞卿一瞥四處空蕩的小院，狐疑道：“明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