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還在半死不活的叫喚,一聲接着一聲,時快時慢,忽高忽低,不知是不是錯覺,玄卿總覺得這人好像……在按着音韻哼唧。
可能是他想多了,瀕死之人哪有閑情逸緻哼歌。
“傳言常年纏綿于病榻之人,都是靠一口氣吊着,陳公子這一口氣,當真是氣壯山河。”
紅色的繡花鞋東倒西歪,玄卿看着糟心索性赤腳下榻,到底是死過一回,竟也學會了婦人之仁。
他腳步輕快的走過去拽開了門,冷風一吹,凍得腳趾下意識蜷縮,門外蕭條,丫鬟仆人跑的空空如也,連院門都挂上了生鏽的大鐵鎖。
大婚的洞房冷清的像靈堂。
玄卿被逗笑了:“……陳府真是個鐘靈毓秀的寶地。”
個個清新脫俗。
他反手甩上門,漠然道:“噓。外面沒人伺候,省點力氣吧。”
深夜風大,被冷風一吹,身上燥熱倒纾.解許多,玄卿擡手反複揉捏後頸,屋裡熱得他口幹舌燥,後背浸出了細密的汗珠,連反應都遲鈍不少。
或許是想通了,内室的陳公子終于消停下來。
玄卿轉了轉腦袋,一睜眼,忽地被水光一晃——桌上有兩個用來喝合卺酒的瓢,油黃的匏瓜一分為二,再由一根紅線連在一起,圖一個喜結良緣之意——剛才門外風吹得燭火忽閃,瓢中酒水光恰巧晃進了玄卿眼底。
他抿了抿幹燥的唇,心情頗好的端起兩隻瓢,将其中一隻瓢中的合卺酒一飲而盡。
酒壺已經喝幹見底了,如今再喝一瓢仍覺得不解渴,他又湊近另一個,酒香撲鼻時倏地想到了病秧子那張臉。
喝酒解渴,他猶豫片刻,半回首望了一眼屏風,病秧子能喝酒嗎?
假夫妻似是心有靈犀,陳公子重新開始咳嗽。
“水——!”
“……”
玄卿面無表情,一隻手托着兩隻瓢,紅線從瓷白指間自然垂下,一步一晃。
他一腳踢開床簾,暖香熏人,額頭頓時沁出汗珠,玄卿微不可查的嗅了嗅,這熏香味道怎麼這麼重?
“隻有酒,要麼喝要麼閉嘴。”
病秧子躺在床上,一聲不響。
玄卿耐着性子又喊了一聲,病秧子依舊沒什麼反應,不會渴死了吧?
他猶豫着走近,帳中光線昏暗,那雙瑩白的腳在紅衣下若隐若現,從腳踝到腳背無不精雕細琢,美的不似俗世濁物。
——玉白的腳踩上了病秧子胸口,“喂,咽氣了?”
玄卿挑眉,正要彎腰,不妨病秧子倏地撲倒在床邊,雙手撐着地面,胸腔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咳喘。
玄卿眼疾手快的後退兩步避開了病秧子,方才一腳踩下去,好似踩在了沙石瓦礫之上,硌得他腳心疼。
可惜病秧子趴在床邊,衣襟遮得嚴實,看不見胸口藏了什麼。病秧子艱難的喘息兩聲,“勞煩扶我一把。水。”
玄卿垂眸,視線掠過他,落在自己白淨的腳上。
啧。
他無奈地蹲下身扶了病秧子一把,就沖對方這咳法,再掙紮下去一準撐不住噴他滿腳血。
“咳咳、咳,多謝夫人。”
玄卿敷衍道:“嗯嗯。”另一隻空着的手攥住病秧子胳膊,一用力便将人輕松扶起……不對勁!
久病之人大多骨瘦如柴,就算養的再好也比尋常人瘦弱,他自見陳家病秧子第一面起心底就說不出的别扭,方才一扶頓時明白其中蹊跷——
病秧子胳膊上肌肉健碩,掌心貼上去甚至有些灼熱。
陽氣旺盛,他身體好到簡直不能更好了!
玄卿霍然擡眸,眼珠黑白分明,電光火石之間手比腦子更快一步做出反應!他鎖住病秧子脖頸順勢起身,“咚!”地一聲将人壓倒在床上,右手五指不斷收緊,左手死死捂住他口鼻,無需半盞茶,病秧子必死無疑!
假病秧子啟褚前腳剛喝完瓢中最後一滴酒,後腳就被玄卿雙管其下置于死地。他憋得額角青筋暴起,腰腿剛動了一下,立馬就被玄卿跨坐壓住,如同案闆上的魚肉,動彈不得。
啟褚劇烈掙紮,兩人衣擺交疊、纏繞在一起,紅白相映,漸漸的,漸漸停止了動作……
我為刀俎,玄卿眼底深處如古井無波,開口語氣漠然:“介入你與陳家恩怨實屬無意,抱歉。”
他松了掌心力道,輕飄飄踩着啟褚站起身。
窗外光亮依舊,估摸着也就剛過子時,玄卿心中盤算着時辰,渾然不知身後“屍體”眼珠隔着眼皮一骨碌。
玄卿腳步忽然一頓,回首望向病秧子。
垂死掙紮過後,啟褚衣襟散亂,袒露出鎖骨和半邊胸膛,以及白色的中衣前襟那一點醒目的紅。玄卿又想起了方才踩的那一腳,硌腳,病秧子懷裡藏了什麼?
玄卿警惕地走近欲一探究竟。
他指尖一勾,紅蓋頭伴随着“叮啷當啷”聲滑落。
扔了的紅蓋頭怎麼會出現在病秧子懷中?!
事出反常,玄卿當即轉身後撤,但已經來不及了,他眼睜睜看着已經死了的病秧子驟然出手,并指擊中他丹田處,隻一下便讓他軟了腰身,再無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