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被安排在會客廳。
啟褚等的無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扶手。
一盞茶的功夫,侍女們簇擁着珠翠滿頭的女子而來,香氣先她們一步入屋。
啟褚借着喝茶的假動作,提醒玄卿,“她面色紅潤,體态豐盈,你一會兒就說她似乎身有頑疾,損壽卻不緻死。”
玄卿不動聲色。
杜茗钰眉目秀麗,落座後,不卑不亢的同他們二人點頭回禮,禮數周到的略作寒暄。
中氣十足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身染沉疴着急求醫的人。
玄卿道:“病症如何還需探過脈再說。”
杜茗钰淡淡一笑,伸出細腕,侍女趕忙替她挽好衣袖,取下金钏玉钏,鋪蓋上軟煙羅絲帕,另有侍女挪了小座在旁,方便坐着探脈。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一看便知平日裡沒少請醫修。
“有勞。”
玄卿搭了脈,一摸脈位适中、脈率整齊、脈勢和緩,橫豎左右看都是标準的好脈象,隻是略有些深思倦怠。
他不言不語,靜靜的探,杜茗钰也不着急,靜靜的等。
半晌,玄卿低眉斂目,煞有介事的搖搖頭,收回手,“杜夫人似乎是,中毒了。”
杜茗钰倏地擡眼,瞳仁烏黑,眉心花钿血紅,直勾勾的盯着他,四目相對,玄卿驚覺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從未進門那刻一直維持到現在,一變不變。
杜茗钰聲音輕柔,“我不着急,散人可以再試一次,隻是别看錯了便好。”
玄卿直覺杜茗钰話裡有話,她知道自己中了毒,為什麼要隐瞞?既要隐瞞又為何尋醫?此毒毒性強勁,莫說解毒,三界之中能認出此毒的人寥寥無幾,杜茗钰去哪裡中的毒?
“杜夫人脈象複雜,在下也不确定,不知可否容我先想一夜,明日再來探脈。”
杜茗钰烏黑瞳仁對着玄卿,慢慢道:“時辰不早了,我也累了。”
她給了台階下,玄卿沒什麼反應,倒是啟褚在旁邊暗暗松了一口氣。
侍女們簇擁着杜茗钰原路返回,走廊花瓶插着花枝,她被夾在人群中,腳底碾過零落的花瓣,笑容冰冷。
匆匆來,匆匆去。
古怪。
玄卿玩味道:“小心呐。”
啟褚悄無聲息湊近,“我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說說,她中什麼毒了?”
玄卿斜視,哂笑道:“誰和你是‘我們’?”
啟褚:“……”
·
入夜。
杜茗钰安排了兩間上房給他們住。
玄卿早早熄了燈,月光皎潔,一片寂靜中,木門緩緩向内打開。
一道黑影蹑手蹑腳地蹿出了屋,路過啟褚房間時還飛快瞄了一眼,黑着燈,啟褚已經睡下了。
如此,最好不過了。
玄卿一路狂奔,雖說如今靈力盡失,身手矯健不複當年,但狐妖天生柔韌性好,跨步折腰都不在話下,跑起路來半點不拖後腿。
廣陵執法司這趟渾水兔崽子自己蹚去吧,杜茗钰中的是無解劇毒,留在廣陵隻能被滅口,他還要回妖界,他還有仇沒報,沒空陪這兔崽子玩命。
不過片刻功夫,玄卿就鬼鬼祟祟的逃到了内苑北牆,朱牆金瓦,牆外是後山桃花林。
他縱身一躍,手緊緊抓住瓦片,腰腹發力,輕輕巧巧地翻過了後牆,落地擡頭的那一刹那,任誰來了都要愣上一愣。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良辰美景,夜色籠罩下,每一朵桃花都散發着淡淡的光芒,成千上萬株桃樹,漫山遍野連成一片,似天邊雲霞,美得飄渺,如煙似夢。
玄卿心咯噔一下。
這片桃林古怪,跟杜茗钰一樣古怪,他甚至能敏銳的察覺出整座山怨氣沖天。
不是幽怨哀愁,是鮮血淋漓的恨!
數萬株桃樹仿佛是一具具屍體,朵朵桃花是他們死不瞑目的雙眸,黑夜中,一條條斷臂破土而出,扭曲生長的樹幹試圖抓住玄卿的衣角,落紅紛紛,飄過眼前,化作飛濺的血肉,鼻尖輕嗅,風都是腥鏽味。
滿山桃花,威壓隐隐讓玄卿喘不過氣。
他再擡腿,多了一絲猶豫,這座山總給他一種進去就是撲鼻血味的感覺。隻是已經跑到這裡了,斷沒有回頭的道理,更何況其他地方守衛不可能少,隻有後山是機會,賭一把!
大不了再死一次,總好過在廣陵稀裡糊塗的等死。
突然!玄卿飛速側躲!
彈指之間,一片花瓣擦着臉頰飛過,柔軟的花瓣蘊含靈力,尖刀般“唰”地切斷了他一縷碎發!幹脆利落,餘波甚至帶起了一串血珠。
花瓣直直插進地面,粉白邊沿沾着一點點血。玄卿胸膛微微起伏,若是他方才慢上半拍,隻怕現在早已身首異處。
玄卿猛然回首,力道大到頸骨都“嘎嘣”一聲。
皎皎月光灑在天地間,不遠處的牆沿上正半蹲着一個人,腰間别着花枝,數朵桃花在他掌心翻飛,發尾鈴铛随風搖擺。
“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