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利塔夫人經曆過那場混亂,她和我講過當時的情景,那時候她好像才十幾歲……十幾歲還是二十歲來着?”西萊沙努力回憶着,“記不太清了。”
她望向羅薩,“你和奧利塔夫人也很久沒有聯系了吧?我是說在她去往天堂之前。”
“其實我沒有見過她,不過她和我父親經常通信,我父親說她是一個很善良的人。”羅薩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有什麼情緒起伏,“對于她的死我真的很難過。”
“夫人隻是去天堂享受甯靜的生活了,人間不适合她那樣善良的人停留太久。”西萊沙合攏手掌,禱告似的輕聲說,“願曙光掃滅世間的陰霾。”
“什麼?”羅薩對于她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表示疑惑,西萊沙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判斷他這一反應的真假,“你沒聽過這句話?那你聽說過日輪傭兵團麼?”
羅薩先是搖了搖頭,随即反應過來,眼角再次漾起笑意,“怎麼,你懷疑我是冒名頂替,還是懷疑我接近你别有用心?”
那人的眼睛仿佛帶有某種神奇的魔力,像是支冰鎮的甜酒似的,清澈溫暖而且毫無陰霾。尤其在專心注視着什麼的時候,讓人打從心底覺得信服。西萊沙呆呆地看着他,被夜風一吹竟真的生出了幾分朦胧的醉意。
“最好不是,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和過去有任何牽扯了。”西萊沙歎了口氣,原本緊繃着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周圍也許還有什麼潛藏的危險,她卻因為酒精的作用懶洋洋地完全提不起精神。
“這條路走到盡頭了。”羅薩沒有就着之前的話題再談論下去,而是微微眯起眼睛辨認着不遠處低矮拱門上的文字,“西萊沙,你帶我來墓園是為了同鬼魂約會嗎?”
“墓……墓園?”西萊沙回過神,直到看到不遠處那個低矮拱門上面豎起的白色十字架,這才意識到還真走到了墓園附近——她常年縮在家裡不出門,對這鎮上的路其實也沒有特别熟悉。此刻夜色已經漸深,教堂裡的燈火又照不到這裡,周圍看起來陰森森的。
“早知道就不在上一個岔路拐彎了。”她放輕了說話的聲音,“别打擾了鬼魂們休息,我們回去吧。”
羅薩學着她的樣子小聲反問,“你不害怕?”
“鬼魂有什麼好害怕的?大多數都是生前命運悲慘的可憐人。”西萊沙滿不在乎地一聳肩,“快走吧,一會兒廣場上還有煙火表演。”
她掉頭想往回走,身後的羅薩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她這一轉身剛好直接撞進他懷裡。喝過酒之後大概是反應有點遲鈍,西萊沙抵着他的胸口向後退了一步,隻覺得身體輕飄飄的。
“你喝醉了。”羅薩用指關節試了試她臉頰的溫度,西萊沙被冰得打了一個哆嗦。
她隐約意識到眼前的人不太對勁,或許是那張臉上所流露出的神情太過深沉和壓抑,分明是極年輕的一個人,轉瞬間卻又給人一種蒼老的錯覺,像是新鮮的軀殼之中承載着死去的靈魂。
西萊沙打了個寒顫,酒也醒了。夜色陰沉沉的,有冷風攜裹着粘稠的夜霧席卷上來,黑暗之中仿佛有什麼巨大的生物在呼吸,吞吐間風起雲湧。
“什麼聲音?”她想回頭,羅薩卻一把扳住她肩膀阻止了她的動作。西萊沙在羅薩的眼睛裡看到微弱的金色火光,像是荒野上亘古燃燒的火種。
“你喝醉了。”羅薩重複了一遍之前的話,屈起手指在她眉心輕輕一彈。西萊沙下意識去抓他的手,但那上面似乎附加了什麼魔法,她隻覺得眼皮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視線漸漸模糊,然後失去了知覺。
羅薩将西萊沙放在草地上,失去意識的女孩身體很輕,像是骨骼中空的鳥類一樣輕得不太自然。那頭漂亮的銀白色長發在月光下呈現出絲緞一般的質感,其中一縷不經意地纏上他的手腕又倏忽間滑落,分明是冰涼的,他卻仿佛被燙着一般縮回手。
西萊沙其實長了一張和性格不太相符的清冷的臉,合上眼睛時像是精美的人偶或是童話裡的精靈。羅薩長久地凝視着她,直到晚風送來一陣幽寂的花香,他嗅到了阿休爾河畔無名花的氣味。
小徑盡頭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一個巨大的魔法陣,繁瑣的紅色線條纏繞交織組成水波一樣半透明的平面,四周的空氣因為受到幹擾而微微顫抖扭曲,形成海市蜃樓一般的場景。
有蛇一樣嶙峋猙獰的巨獸從魔法陣中探出頭顱,幸好此時四周空無一人———對于人類來說這是隻會在噩夢中出現的場景,足以引起沸騰的恐慌。
“紅?”羅薩微微一怔,“你怎麼也跟來了?”
西萊沙看到的火種一樣的東西是巨獸的眼睛,黑暗中兩點赤金色的瞳孔比曬谷場的磨盤還要大上幾圈,光華流轉,像是地脈深處熾熱的岩漿。
“撒旦大人說地獄的赤龍不該出現在人間,否則會讓神族以為我們又要挑起戰争。”黑暗之中的巨獸發出沉重的喘息聲,腳下的大地為之一顫,“所以他教了我這個陣法,可以把自己藏起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它顯然在盡力将自己的吐息強壓在喉嚨中,可這樣的龐然大物僅是耳語也足以讓人膽寒,畢竟在遠古時代,人類曾将龍奉為神明。
“這是他教你畫的?有幾處錯了。”羅薩走上前,伸手隔空撥弄了幾下魔法陣中的線條,“看清了嗎?沒看清我再重複一遍。”
赤龍清了清嗓子,聲音忽然就軟了下來,變成小男孩稚嫩的聲線。
“我下次會注意的。”巨獸輕聲細語地說,“是撒旦大人送我穿過阿休爾河的,您身上的傷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