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大少爺何時來京,小姐說怕是要等到秋闱之後了。
這幾年少爺都在金陵進學,而老爺進京又事發突然,明家先前也并未找門路安排少爺進京考試。
想來我唯一一次在明府見到“陳公子”,似乎也是少爺帶回的。興許兩人是在金陵認識的也說不定呢。
京城的春天極短,很快便入了夏,院子裡尚有片竹子帶來陰涼,于是整個夏天小姐幾乎都在房裡消夏,偶爾看看書、和兄長回信,也懶怠出門。
老爺夫人總歸有些擔心,便破天荒勸小姐出門走走,況且京中治安一向很好,又有家中仆從跟着,想來倒也安全。
某個微雨日,看膩家中藏書的小姐終于決定帶我出門,說要去京中的書肆看看。
城中有名的書肆開在文津巷,許是天氣不好的緣故來客不多,掌櫃見多識廣也不因女客而怠慢。
小姐似乎想找一些戲本、遊記之類的雜書,掌櫃熱情推薦了某位告老還鄉的三公大臣的日記,說是京中大臣公子們都愛看,小姐隻翻了兩眼便說無趣得很。
掌櫃見小姐似乎不喜外人打擾,便接口招呼其他客人離開了,讓我們再随意逛逛。
書肆一樓多是經史子集,登上二樓,我發現角落擺着不少七弦琴寄賣,想起小姐曾學過幾天琴,便拉她走近了瞧瞧,不曾想琴桌後竟還坐了個人,着青色長衫,低頭似在調琴。
“見過靖王爺。”小姐先帶我施了一禮,王爺很快起身回禮。我心想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小姐兩個月不曾出門,一出門偏生又見着他?
王爺問小姐是否來此選琴,這地方雖是書肆,但是寄售于此的琴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可以一試。
小姐推說隻是來書肆看看雜書,自己并不善撫琴。王爺說小姐既然懂音律,又如何不會彈琴?一定是太過謙了。
我沒忍住差點笑出聲來,王爺您是沒見過我家小姐彈琴,那可真是連牛都不聽……
等一下,王爺如何知道小姐懂音律的,連我都不知道的事,莫非按小姐話說叫什麼“商業互吹”?
是了,我想應該是我家少爺什麼都懂,才讓王爺誤會我家小姐了吧?
我回過神來,王爺已經在和小姐調侃剛才掌櫃推薦過的那本“三公日記”了。
“這部書嘛,倒也不能說不好;隻是這位老臣混迹官場多年、人脈甚廣,如今入朝為官者不少曾是他的門生;如今的年輕人嘛或為讨老爺子高興,或為了和上司同僚找話題攀附關系,這本書也就慢慢變成京中人手一本的讀物了。”小姐聽王爺如此說,似乎深以為然。
王爺想請小姐去吃茶,說上次茶會見小姐似乎不喜歡點茶,但不遠處有一家茶坊的果子不錯,想請小姐一道品嘗。
此時雨漸停,天将晚,擡頭便可見小姐最愛的“雨過天青色”。
于是小姐心情大好,欣然應允。
五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京城的茶坊,二樓窗邊用屏風隔出一個個雅間,桌上點着香,牆上挂着畫,身處鬧市卻格外清淨。
王爺請小姐入座,我便站在小姐身旁陪侍。王爺似乎喜歡獨來獨往,每次都不見有下人跟着。
王爺主動和小姐詢問了揚州風物,還談到了和大少爺在金陵城乘船遊湖的往事。
不得不說,靖王爺是一個很會說故事的人,提到曾乘畫舫夜遊秦淮、娓娓道來,連我都聽得入了迷;揚州水系衆多,也常聽人說起坐船郊遊的故事,怎麼說得不像王爺這麼好聽咧?
我想到小姐平時說話也有趣得很,怪不得能和王爺聊得來。
不久店家上了幾碟精緻的茶果子,鮮果、蜜餞、茶餅,按王爺的說法是連大内皇宮的果子都比之不足的。
王爺還親自為小姐點茶,王爺的手很穩,手指修長、打得又極快,小姐似乎也全程盯着王爺的手,臉不紅心不跳,就這麼正大光明的一直看着,像在欣賞舞蹈。
等呈到小姐面前,茶湯乳白、湯化聚而不散,比前兩天在茶會上看到的多數都要好。
隻是小姐更喜清茶,對精緻的果子反而更有興趣些。不過我家小姐很識大體,對王爺的茶技着實稱贊了好一番。
天漸晚,小姐和王爺在茶坊告了别。
今天在書肆小姐沒選到心儀的遊記,隻帶了幾本如今時興的話本故事。王爺說能為小姐挑選些雜文遊記,改日登門拜訪老師時一并帶去。
等向王爺道過謝,小姐便攜我回府了。
後來我問過小姐,最開始對王爺的印象如何?小姐說王爺一表人才、說話風趣,和他蠻聊得來的。我問小姐除此之外難道就沒有别的什麼了?
小姐一臉坦然地問我還希望有點别的什麼嗎?如今雖然時局開明,但男女大防尚在,自己年紀尚幼、王爺又與家父有師徒之誼,不過與王爺公開場合說說閑話,并沒有什麼不妥。
我又問小姐那日後呢?等小姐及笄之後,是不是就不再與王爺相見了?還是小姐您打算日後與王爺……
小姐狠狠瞪了我一眼,告訴我不用多想,王爺人很好平易近人不擺皇親貴胄的架子,但是隻怕對世上所有的姑娘皆是同一套标準,也就是說對誰都好,對自己也并沒什麼特别。
我似懂非懂,不過想起小姐以前時常挂在嘴邊的詩經中“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話,我想小姐大抵是有分寸的。
直到有一天,王爺和小姐少爺結伴出行,王爺對小姐說:
“今後你喚我守溪,而我嘛......我便叫你阿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