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得單薄,小萍出來給我披上鬥篷時、我已似被夜風吹透了,似乎和她說了不少胡話,後來竟記不得了。
惟記得感慨一路東行,竟真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二十三
到了曆城,我便着手開始收拾明家古宅,因剛開始獨自生活便花錢如流水、有些心疼。
于是本着花都花了的心态,除了修補房舍、整理祠堂等必要支出外,我還在自己房間角落辟了一塊區域做洗手間,搗鼓了一套潔具衛浴。
我想不光要住得踏實,還得住得有品質。
于是我便徹底在曆城住下來,又做起了富貴閑人。
不得不說,這曆城之所在和我上輩子時差不多,夏天是真熱。
我想着家中無旁人,讓小萍給我做了幾身清涼的裙裝,不出門時便在家随意穿穿。
我還準備女扮男裝去城裡轉轉,想着既然換了個地方、也該換個活法才是。
我便讓小萍從此在外隻喚我作韓少爺。
我是真的覺得韓衍之這個名字不錯,也覺得跟母親姓沒什麼大不了。
曆城也算是濟州府的中心了,街市上也不少附庸風雅之人,也常有人在茶坊酒肆或私家庭院開設雅集。
習慣男子身份後,我也常去參與此類社交活動,覺得比以前在東京城裡富家太太小姐們的茶會有趣多了。
畢竟我雖不會撫琴做茶,但是還可以背詩嘛。
漸漸地,和許多在曆城書院求學的學子們打成了一片。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别樣紅”。
時值盛夏,我在一次聚會上改了這首詩,想着同是六月、曆城也多荷花,用明湖比西湖想來也無傷大雅。
“好,韓兄弟說得好,”正稱贊的人是魏成,是西北遠道來求學的蘭州學子,就在我自稱是明家親戚後還主動和我聊起過兄長。
“‘風光不比四時同’,上次曆山腳下時衍之還曾說‘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果然有趣。”說這話的是曆城李二公子,我老覺得他傻乎乎、怪可愛的。
說來也巧,這些日子沒了女裝的束縛,我成日裡四處遊走、爬山劃船,感覺整個人都變得元氣滿滿,個頭似乎還長了一點兒、越發接近我上輩子的身量了。
看來人還是不能被關在屋子裡,男人女人都是。
又和少爺公子們閑扯了幾句,李二公子問我是否打算長住曆城,說我即有才氣通詩書、何不與他們一同去書院進學。
我嘴上推辭說兄台們謬贊了,但其實内心也曾想過去上學之事。
上輩子看過不少梁祝的影視劇,很佩服祝英台的勇氣甚至一度覺得自己也行。
甚至也曾在父親那兒旁敲側擊過,奈何各州府學院進學條件嚴苛,韓少爺的身份實在禁不起嚴查。
我解釋說自己出身商賈之家、無應試之權,讀詩念詩也不過打發時光,并無進學應舉的志向。
幾位公子哥聽罷都對我表示了遺憾,除了李二公子。
“衍之兄,你看!”李二公子向我指着樓下剛進門的一位長者,說“那是我們書院最資曆的莊夫子,何不去問問他能否破例讓你上學?”
還沒等我拒絕,地主家的傻兒子李公子就沖下去把不明所以的老先生拽了上來,我頓時滿臉黑線。
聽幾位學生說完始末,莊老先生看了看我,不知為何我看他綠捋着胡子作沉思狀,想起了遠在京城的父親。
“哦,這位小公子有意到我院求學,可籍貫在此啊?”
我推辭說自己是汴梁出生、也并無路引佐證,父母還是商人。
本以為夫子聽後便放棄了,結果竟又問起我可曾在家學就讀、可有作品傍身。
“聖人雲有教無類,縱是寒門、商門子弟,若因門戶之見而誤了學業,豈不誤終生矣?”
我一時竟有些感動,但是想到若是夫子知道我是女兒身,怕是又會換一套說辭了。
“晚生實無什麼真才實學,是幾位公子客氣了,”我向夫子行了個晚輩禮,又說“不過常随口念上幾句詩,算不得大作。”
“哦,善作詩?”夫子又問,“豈不知這‘詩言志歌永言’,韓小友莫要輕視其為小技才好啊......”
這時魏老兄又在一旁說起了我的身份,說我姑父是太學的明大人,家學淵源、定不會差的。
我真是謝謝你啊......
于是趕鴨子上架,我想着不能誤了家父的聲名。
于是向掌櫃要來了紙筆,開始默寫我上輩子背過并且如今還能記得大差不差的最長的詩。
不錯,正是那《春江花月夜》是也。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莊夫子和學生們開始一起讀來。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此時圍觀群衆多了起來。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我表示曾客居揚州,見識過曲江、瓜洲渡的夜景。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看到這兒我竟也有些思念起揚州城來。
......
“不知乘月幾人歸月落搖情滿江樹”。
看罷,就在莊夫子沉思的功夫,幾位公子也開始就這首“詩中之詩”讨論起來。
魏成說西北常見歸雁,遂喜歡“鴻雁長飛光不度”,李公子卻喜歡後面的“魚龍潛躍”、覺得生動有趣。
老夫子捋着胡子沉思良久,說要拿着這詩回去與書院院長商議。
于是我就這麼成了曆城書院的旁聽生,旁聽而已,不入學籍也不參科舉,自然也就靈活地多。
但是學費卻不見院長少收......我看着學費賬單,心頭又在滴血。
自此之後我幾乎再不公開背詩了,畢竟我的大腦沒有進行過文學名著數字化輸入,抄也沒得再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