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得了......反正确實是爬出去了,”阿月波弄了下繡球,白得斑斓,中原不太多見,“應該是小萍來明府的那年,那年好像......我才五歲。”
聽罷,一件萦繞我心頭多年之事,此刻終于拼上了最後一片碎片。
小萍又回了一次鄉下,說母親忌日将近、要去墳前盡孝,王妃很爽快地準了她和常和的假,還不停勸慰她怕她傷心。
回來後,小萍帶回來不少腌過的鴨蛋,說是王妃喜歡吃。
可阿月卻難得挑了嘴,隻吃蛋黃,并順勢将親手撥開、未曾食過的蛋白一并賞給了同樣貪吃的小桃。
我内心微怨,為何不先給本王?
後一日,晨起時我有些興奮,急于知道她看過這日宮花後的反應。
果然,她看着今日收到的鸢尾沉思良久,說這種紫色的花郊外常見到,林緣坡底臨水而居,開花後花型錯落、像是蝴蝶,還說自己五歲那年、端午逃家之時還摘了許多......
說到這時,阿月猛地擡起頭看向我,随後又起身爬過來撩開我的右腿,在小腿處找着什麼。
“想起來了?”我笑着看向她,知道她終于回憶起來我和她真正的初遇。
那年我年歲尚小,人生第一次出京,跟着信王叔遊山玩水去。
信王叔在京口置一别苑,離揚州不算遠。
正值端午,我牽了王叔的名駒去江邊看龍舟賽,一時興起翻過江從瓜洲渡上了岸,就那麼遊蕩到了廣陵。
以前在大内,常聽母妃彈奏《廣陵止息》,對其心向往之,不知不覺間竟在城郊迷了路。
天尚早,我想着若實在不行便尋個路人去揚州府衙,隻要我亮明身份定會護送我回信王叔住處。
于是我下了馬,信步漫遊,想着這江淮一帶風物時景确與中原不同。
而後,我便在某個河彎處,于萬綠叢中瞥見了大片的紫色,也見到了一個、穿着銀朱色衣裙采花的女童。
“你也喜歡這花嗎?”女童手捧着大把的紫花,主動問我。
見此女見到生人也不害怕,我有些意外。于是我問她,這紫色的是什麼花。
她看着花,無邪地笑了笑,告訴我此花名喚鸢尾,“鸢飛魚躍”的鸢,說的就是這花。
那時我尚不開竅,我告訴她這話說的不對,“鸢飛戾天魚躍于淵”說的是飛鷹展翅于天、遊魚騰躍于淵,萬物各得其所、人如其願。
可等我說完,女童也不急着反駁,而是肯定的點了點頭。
“哎呦,不用那麼吹毛求疵啦;你看這花、花瓣舒展開來随風舞動,像不像飛鳥展翅?拿這花比作飛鷹又有何不可?”
“更何況‘莊周夢蝶’既能羽化成蝶,也能成花成鲲鵬,你怎知這鸢尾花不曾‘鸢飛戾天’呢......”
我一時無法反駁,心想這話當真不像五六歲的孩童說出的話。
隻沒等眼前的幼童說完,腳下卻出了事。
“啊......有蛇.....”
我聽到驚吓聲下意識拔出了匕首,那女童已丢了手中的花跑到了我身後,而右腿一陣刺痛,馬上手起刀落,但還是晚了一步。
“你......小哥哥你沒事吧?”
我丢了斷蛇,蹲下身查看傷處,搖了搖頭。
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叫“小哥哥”,以前在宮裡時親妹妹也不過喚自己四哥。
看傷口出血不深,我沒太在意,小女孩卻壯着膽子去看了眼半截的蛇頭,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吓。
“媽呀,三角形的頭......可能有毒......”
沒等我開始慌亂,小女孩就按住我的肩膀叫我别動,接着摘下自己的襻膊?手忙腳亂地綁在我傷口上方的小腿上。
“你這是,在做什麼?”
“救你命啊大哥!你也算幫我解決了這玩意兒救了我,我可不想年紀輕輕就背上人命官司......”
緊接着她問我有沒有水壺,我指了指不遠處的良駒,又見她有些緊張、跌跌撞撞地跑去跑回,帶回來的不隻是水壺還有我偷藏的酒壺。
緊接着看她将清水倒在我腿上沖洗,随後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吸吮我傷口上的血......
“你......小姑娘你這是......”饒是我大她不少,但男女有别,此刻我也照樣有些慌亂。
她伸出手示意我閉嘴,忙完起身用我酒壺中的酒漱口,似是覺得不放心又用清水漱了幾次。
見她直接用我喝過的水壺,我越發慌亂起來,甚至還感覺心跳加快、有些眼前模糊......
失去意識前,我好像聽到那女童在叫我,還察覺到有人賣力不斷扇我的面頰。
說回眼下,我為剛剛在我右腿上找到牙印痕迹的王妃将故事講完,還告訴她當年自己醒來後就被送回了信王府,女童給他綁腿的襻膊?也被扔掉了。
我還告訴阿月,幸而蛇毒不深,我被救後很快就痊愈、送回了東京城,直到父皇母妃去世前都沒有再離過開封。
阿月聽完整個故事,仍滿臉寫滿難以置信,疑惑地發着愣。
我忍不住撫摸了下她的長發,對她說:
“阿月,其實我最初也很難相信......怎麼就那麼巧,當年我在揚州郊外,就剛好遇上了你呢?”
許是冥冥之中,讓我們能夠相遇吧。
雖然那年,我也未到志學之年,就算見到五歲的阿月也不會有什麼男女之間的聯想。
隻是眼前一抹銀朱色的身影,永遠被留在了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