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離說的沒錯。
她們都是罪人,從踏入西瀾的那一天起,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視野漸漸模糊,失血過多引發暈眩感,雲思淺地盤不穩,倒在地上。
混沌中,感覺有好幾隻手将她托起。
若是往日,第一個沖上來抱她的一定是祁先。
如今她隻能被粗暴地固定木闆上,被他們拖走。
她勾了勾唇。
是啊,祁先已經不在了。
***
段離逃走之事,是雲思淺辦事不力,卻又無法完全怪罪于她。
畢竟那麼多暗衛親眼所見,有人串通外面的掮客,提前在荒漠備好了駱駝。
而段離臨走前還不忘一刀捅進雲思淺的小腹,如此舉動,做實了二人不死不休的事實。
雲思淺受傷,魏陵州一連幾日都沒有過問。
她向燕東廣告了假,在居舍修養。
深夜倒在榻上,渾身劇痛無力,灌了兩碗湯藥也不見好,反而發起高燒,更棘手的是,竟然意外誘發體内蠱毒發作!
雖是意外,但是整個西瀾城,也隻有一人可以救她。
“蠱王殿下……”
“主上……”
雲思淺撐起半個上身,掀開帷幔,捂着喉嚨嘔吐了半響。
哩哩啦啦的黑血濺在榻闆。
“救救我……”
那種感覺,痛不欲生。
可是她終究無法判斷出,這是什麼樣的蠱毒。
又想起段離離去的背影,她身上有倒影蠱,也不知怎麼解決,若再咬破動脈,也隻是吊着一口氣,勉強活幾天罷了。
… “我怨恨這裡的生活,怨恨薩旦教流傳下來的奴隸制度,怨恨暗廠,怨恨蠱術,怨恨這裡的一切。”…
…“阿淺,這麼多年,我都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你仔細想一想,為了晉升,為了活命,我們殺過多少人,傷害過多少無辜?午夜夢回,他們在我腦子裡,嘶吼,哭喊!!我還不清了,我是個罪人,可我的孩子,是無辜的……”…
她嗤笑一聲。
這些做暗衛的,有誰手裡是幹淨的。
誰的身上沒有背着人命債。
嘩啦嘩啦的冷汗浸透了衣衫,雲思淺額頭的發絲軟趴趴耷拉着。
每個進入千蠱門的人,都是蠱王的傀儡,而暗衛從蠱王這裡得到金錢和權力,他們身上的蠱蟲,更是忠誠的象征。
她錯了嗎?
雲思淺不知道。
當一個人多次遭受背叛,就會疑心深重。
當一個人從死亡邊緣厮殺出來,就會視人命如蝼蟻。
十年前是蕭馭之闖入那座山洞,把被困三天三夜的她從血泊裡撈出來的。
雖然撿回一條命,但打那時起,她就覺得,雲思淺已經死了。
活下來的,是從茫崖山爬出來的惡鬼。
迷迷糊糊,她感覺有人在照顧她。
撬開嘴灌藥,雖然動作粗糙,但是喝了藥,身體好多了。她還不小心亂抓,指甲裡有血。
睜開眼,看到長着一雙小鹿眼睛的少女。
是朗纓來看她。
“你怎麼來了,蠱王殿下如何了?”
身後墊了個枕頭,雲思淺勉強靠在榻沿,見她亵衣輕薄,朗纓又取了純白披風蓋在她肩上。
朗纓脫掉暗長統一的黑披風,露出玫紅色衣衫,她端來熱騰騰的湯藥,安慰道:“你休息吧,蠱王沒有來。”
她在等魏陵州,已經好久了。再拖下去,怕是要撐不住了。
蠱毒發作會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這幾日雲思淺瘦了三圈,臉色蒼白了不少,無力地搖了搖頭,“朗纓,拜托你,一定要請蠱王來,讓他來看看我。”
隻有魏陵州可以幫她控住體内的蠱毒,如果離開魏陵州,她注定無法正常生活。
“蠱王是不是對我有誤會……”雲思淺攀住朗纓的胳膊,眸子空洞,氣若遊絲道,“是有人放走了段離,跟我沒有關系,那麼多人看着呢,是她捅了我……”
朗纓欲言又止,也沒有說話,眼神就飄忽不定,像是在害怕什麼。
雲思淺不習慣她這樣,問道:“到底怎麼了?”
朗纓頓了半響,坐到她身邊,像是醞釀了許久的話,終于找到了契機傾倒而出:“阿淺,你可曾想過離開這裡,令尋他處?”
雲思淺一愣,顯然沒有料到她會這樣問,微微蹙眉:“今日為何突然說這話?”
“因為……”朗纓猶豫了一下,“因為蠱王太殘忍了,殺得人太多了。”
“……”雲思淺說,“你第一天認識他?”
“西瀾城之大,也不乏其他明主,為何非要是他?”
“纓兒,這話,你隻對我一個人說過吧?莫非,你有事瞞着我?”
“阿淺,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别激動。”
随即,朗纓從懷裡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張密信,攤開給她。
這張紙宛如一塊燙手山芋,使人警鈴發作,心髒懸空。
雲思淺下意識攥緊密信,看着上面形似魏陵州的字迹。
手腳冰涼,顫抖。
靈魂仿佛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