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擡眸,瞥了一眼齊内侍,隻淡淡道:“知道了。你隻管如實回禀皇上,旁的——不必多言。”
“是。”齊内侍應聲退下,袍角掠過雕花磚縫,帶起一陣細碎的衣料摩挲聲。
與此同時,承乾宮内殿,竹瑤正細細向嚴時清回禀掖庭局之事。
嚴時清端坐于鎏金牡丹椅上,指尖輕叩着扶手,末了颔首道:“你做得很好。且帶他們兄妹下去歇着吧。”
承乾宮從掖庭局提人之事,不出半日便傳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内檀香袅袅,黃銅狻猊香爐吞吐着青煙。
虞墨執盞立于禦案旁,眼見皇上無意識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晦暗難辨。
“聽聞,月貴妃派人去掖庭局領回了兩個涉事的宮人?”皇上忽而開口,聲音似裹着冰碴子。
虞墨垂首應道:“回陛下,确有其事。是一對親兄妹,今日在長巷被麗夫人責罰,幸得貴妃娘娘施以援手,方得保全。”
皇上眉峰微蹙,指尖叩擊玉扳指的動作頓了頓:“依你之見,此事當如何論處?”
虞墨躬身道:“奴才聽聞,那小侍女不過垂髫之年,貴妃娘娘素來心善,想來是于心不忍吧。”
皇上心底冷笑,心善?
心善,便是這皇宮之中,最無用的東西。
然他面上不露分毫,隻拂袖起身:“擺駕承乾宮,朕倒要聽聽,月貴妃作何解釋。”
聖駕行至承乾宮時,嚴時清正對鏡理妝,聽得内侍通傳,她不慌不忙地撫了撫鬓角,款款步出殿門。
見皇上沉着臉踏入殿中,她盈盈下拜,聲如珠落玉盤:“臣妾參見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皇上卻未叫起,徑自走向正位椅子落座,聲音冷冽:“月貴妃,朕聽聞你擅自将涉事宮人帶回承乾宮,可有此事?”
嚴時清擡眸直視龍顔,不卑不亢道:“回皇上,确有此事。那兄妹二人本就是臣妾宮中之人,且他們二人并非是驚擾麗夫人尊駕的人,故而臣妾這才将人領了回來。還望皇上明察。”
皇上眉峰一蹙,指尖重重叩擊案幾:“你可知,麗夫人今日受驚,險些早産。此事關乎皇嗣,影響重大,朕必須嚴懲涉事宮人,以儆效尤。你身為貴妃,應當明白朕的苦心!”
嚴時清卻寸步不讓:“皇上,皇嗣之事茲事體大,臣妾自然明白。隻是,今日在長巷處見到麗夫人時,她還安好無恙。”
“不知麗夫人究竟是在何處、又是因何而受了驚吓?皇上何不徹查此事,既可揪出真兇,亦可還麗夫人公道?”
皇上望着跪地如松的嚴時清,恍惚間竟覺她眉眼間竟有幾分肖似其外祖父——那個秉公進言、甯折不彎的老頑固。
心頭火氣驟然翻湧,他猛地起身,龍袍掃過案幾,震得茶盞哐當作響:“月貴妃,你竟敢為了兩個賤奴,質疑朕的決斷?”
嚴時清俯身叩首,聲如碎玉:“皇上息怒,臣妾不敢。”
皇上垂眸望着伏跪的嚴時清,眸光晦暗如深潭。
半晌,他忽而勾唇冷笑:“月貴妃恃寵而驕,肆意妄為,全然不顧宮規法度。從即刻起,禁足于承乾宮,沒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宮門半步。”
言罷,便拂袖欲走,忽又駐足,回眸冷冷瞥了一眼:“至于那兩個奴才……”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诮,“"既然月貴妃非要保他們,便留在承乾宮當差吧。”
話音未落,他已不再多看嚴時清一眼,大步流星地踏出殿門,衣袂翻飛間,隻餘一縷檀香在空氣中萦繞不散。
蘭翡與竹瑤見狀,急忙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家娘娘攙扶起來,緩緩走向貴妃榻。
“娘娘,您何苦為了兩個與您非親非故的奴才,去頂撞皇上呢?如今被皇上禁了足,這可如何是好?”
蘭翡雖心地善良,見不得那兄妹二人蒙冤受屈,但事關娘娘安危,此刻也不禁憂心忡忡,為娘娘的處境憂心如焚。
嚴時清卻隻是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語帶深意道:“傻丫頭,本宮豈會是為了他們兄妹二人?蘭翡,竹瑤,你們可曾想過,自入宮以來,皇上對本宮雖是寵愛有加,在外人眼中是風光無限,可本宮卻始終覺得,皇上的心思,猶如深潭,難以捉摸。如今借着這事,受些責罰,倒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不會讓自己太過鋒芒畢露,成為衆人眼中的活靶子。”
她心中暗自思量,未說出口的是,外祖父當年毅然決然地辭官歸隐,正是因為當今聖上心胸狹隘、目光短淺、能力平庸,卻又獨斷專行、剛愎自用。
今日一試,果然名不虛傳。
這樣的皇上,實非明君,難當大任,也難怪外祖父會選擇遠離朝堂,雲遊四海,以避紛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