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雀本是第二日就要去北邙山的。但天不湊巧,竟連夜下起了暴雨,山路根本無法行馬車,她就隻能繼續等着。
她唉聲歎氣:“墓碑和鋤頭等都是無妨的,隻豬頭新鮮得很,不知道放一夜還能不能用。”
虞國公夫人寬慰她,“如今天冷了些,又不是夏日,豬頭不會壞的。”
兩人都站在檐廊下擡頭看雨,虞國公夫人畢竟年歲大了,仰了一會頭後就開始發暈。她讓人搬了兩張凳子過來坐下,笑道:“等一等也好,我其實還為你請了個道長來。是個女冠,姓蘇,曾經也打過仗呢,讓她給虞春瑩将軍做個道場是最最合适的。但你昨日着急,我就沒跟你說。”
蘭雀聞言感動得都要哭了。
世上怎麼會有這般好的人呢?
虞國公夫人:“她是老君山上的道長。我前日給她送的信,算算日子,這兩日怕是也要到了。”
蘭雀不免期待起來,覺得若是能等到蘇道長,那這雨就是天意。
于是大雨連着下了三天,她也沒有太着急,而是跟虞逢林誇了三天虞國公夫人。
虞逢林:“……”
他已經知曉阿母為他和蘭雀求了婚約來。
父親說,阿母請蘭雀來,似乎是有目的。這個虞逢林信。阿母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胸中自有溝壑,從不妄動。
但無論他怎麼問,阿母也不說,甚至還學會了蘭雀的低頭和悶不吭聲。
虞逢林就沒有辦法了,作為不孝子,他逼迫不了自己的母親。
他揉揉眉心,隻能對母親推崇之至的蘭雀勸誡道:“蘭姑娘,我母親這個人說話,你隻可信一半……”
但話還沒說完,就見蘭雀臉色沉了下去,顯而易見地怒了一怒,而後低下頭去不肯說話了。
虞逢林卻從她因歪着頭不肯看他而随秋風揚起的頭發,低低不勻的喘氣聲,還有絞在一起的手指看出了她應是在心裡正罵他——且罵得應不會太好聽。
他好笑,覺得她膽子确實大了些,這才幾天,已經敢開始罵人了。
他隻好道:“你多長個心眼就好。”
蘭雀哼哼唧唧了兩聲。
——什麼人啊!
虞國公夫人那般的大好人,怎麼會有這般在背後說自己母親壞話的兒子呢?
可虞逢林将軍對她也很好,她氣了氣,還是準備不氣了。
人人都有缺點的。
他這個人,可能就是疑心病太重了。
她嘟囔:“你放心,我心中明鏡一般。”
虞逢林哭笑不得,又見她這般的脾氣都難得生了氣,便哄道:“我有一把好刀,曾在我手裡斬下過匈奴人将領??稽信的頭顱——不如就送與虞春瑩将軍吧?”
蘭雀連忙搖搖頭:“不行,這是你的刀,我們不能要的。”
虞逢林:“如今我又上不了戰場殺敵,留它在身邊也是蒙塵。再者說,當年虞春瑩将軍也曾北上擊殺過匈奴,我很是敬佩。寶刀贈英雄,想來她會喜歡的。”
他道:“但你去葬她的那天,我這腿是去不了的,這把刀就當是我遙送的葬金吧?”
蘭雀心中就開始扭捏了。她搓了搓手,最後支支吾吾道:“你以後别說國公夫人壞話了吧,我也不好總這般原諒你的。”
虞逢林悶笑起來。她總是能讓他笑。
他說,“咱們也算是有緣了。我過段日子……要出遠門一趟,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我庫房裡東西很多,你去挑一挑,要是喜歡的,就都拿去。”
這怎麼好意思呢?這就是兵法了吧?蘭雀深覺他不愧是打過仗的将軍,她才氣了他這麼一會,他就要用金銀财寶來讓她愧疚了。
她的腰杆子不太直了,好險才穩住,道:“我不能要。”
阿娘說過,無功不受祿的。
虞逢林:“那還是給虞春瑩将軍陪葬吧?史書上記載,她跟洛陽大火一塊燒了,家人也死盡了,應該是沒有陪葬的。她這般好的人,怎麼能沒有陪葬禮呢?”
蛇打七寸,蘭雀的腰杆子迅速彎了下去。
她真誠道:“你是要去治病了吧?你可一定要治好啊。”
“等我從蜀州回來,我一定去看你。”
虞逢林嘴角噙笑,開口卻終究多了一絲悲嗆:“不——不用來看我。”
他看着窗外大雨道:“随着雨去,葬在暮秋,也是好時節啊。”
蘭雀還是有些聽不懂他們這些城裡人說話。明明說的字她都聽得懂,但是細細想,又總是雲裡霧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