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玉錦說得腦袋卡頓，本來還想問自己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想安慰幾句，還沒等想出話來，陶嶼澈已經自己擦擦眼淚回去了。腳步急促大概是怕南宮昊天發現。

玉錦發現，陶嶼澈可能隻是來找他發洩一通，因他與南宮家關系不大，不能對現狀産生任何影響，指望不上他。

“玩物”二字落在玉錦心裡，他入睡前又琢磨了一陣子。他聽得懂陶嶼澈是說她是南宮昊天的玩物，而自己是南宮兩姐妹的玩物，隻是還沒被得到手裡。

修真界裡似乎對歸屬關系很看重，比如孫枝運初見時下毒也是想讓他歸屬于她。

玉錦又想起青綿嬰，他無父無母，如果有歸屬關系，那他大抵是屬于青綿嬰的。青綿嬰護着他長大，沒叫他體會過人間許多苦難，他處境從來不如别人艱難。青綿嬰也愛逗他玩，他也常常跪青綿嬰身前，任她揉搓……

玉錦入睡前得到結論——他是屬于青綿嬰的玩物。

玉錦後來在飛舟走廊又偶遇了陶嶼澈幾次，她見到他匆匆離去，低眼不再看他。玉錦依然避不開南宮姐妹，他總是狠不下心不去飯堂吃飯，一天少了一頓都心裡難受，而每去飯堂必定遇上蹲守的南宮姐妹。

他還遇到了靈獸宗的鈴風長老，鈴風長老言辭嚴肅地要他脫下覆眼布帶看一看。玉錦又以為身份敗露，灰蒙蒙的眼睛望着鈴風，鈴風把他的模樣望完，心滿意足地走了，一句話也沒說。留下玉錦一頭霧水。

玉錦直到十五日盡，抵達北境要下飛舟了，依然沒見到孫枝運。他同南宮昊天告别，約定之後再來拜訪南宮家，提前下了飛舟。南宮雅帶着他穿過森林，去到盡頭處的懸崖峽谷，告訴他：“我上次就是在下面遇到了秘境裂隙，具體在什麼地方不記得了，你自己去找吧。”

玉錦琢磨這一整個峽谷範圍這麼大，先好奇問：“姐姐怎麼會閑逛去崖底？”

這裡懸崖大概高千丈。

南宮雅惱怒：“不該問的别問。”

玉錦已經腦補出她大抵是不小心被人推下去的，摔懵了頭所以也不記得具體方位。

玉錦拜别前拿出通訊靈符：“等我從秘境出來聯系姐姐。”

南宮雅贊賞地看他一眼，加了好友，誇贊：“好弟弟，上道，希望再見你你就長大了。”

玉錦心中想的卻是如果自己沒找到正确位置，或者根本沒有正确位置，南宮雅是诓騙他的，他之後一定把南宮雅約出來算賬。

二人告别，玉錦往懸崖下縱身一躍，風刃淩厲，他下降至一半時喚出佩劍，禦劍在峽谷中穿行，最後慢慢落了地。

這裡荒無人煙，玉錦逛了一圈，也沒遇到兇獸。逮到幾隻小靈獸，玉錦琢磨着到了飯點，就尋了個靠近溪流的山洞，調配佐料，燒火烤肉。

有人在向他這邊來，氣息很熟悉，玉錦剛把肉烤出來，孫枝運憑空出現在他身旁，坐在地上，接過他的烤肉吃了起來。

玉錦沉默地聽着她吃，孫枝運吃完第一塊又向玉錦伸手，于是玉錦把第二塊烤肉也遞給她。

“前輩，您這些天沒在飛舟上吧？”

孫枝運颔首：“不在，怎麼？”

“那為什麼一開始要在飛舟上露面？”

“和你表明一下我跟着來了的事啊，這飛舟走得慢吞吞的，誰坐？”

玉錦覺她在逗自己玩，玉錦很多次都以為能遇見她，卻沒有遇見，懷揣着這種擔憂的心情一直到下了飛舟。

“前輩是在跟着我麼？”

玉錦算算時間，離欲毒發作還有差不多十日，孫枝運還是沒想放過他麼？

玉錦又想，孫枝運和青綿嬰是同輩，修為勝于他，且還是個丹修，身上一堆丹藥和毒藥，如果同去尚不明晰的危險之地會更有保障一些。

他問：“前輩要跟我進秘境？”

玉錦也向孫枝運打聽過秘境的事。也和她說過，自己決定來北境是因為許久前聽人提過這裡有過速秘境。

孫枝運搖頭：“誰知道秘境裡是什麼樣子，我不冒險。”

其實孫枝運不太能打，她境界高出玉錦那麼多，那日還給玉錦下了毒，同他打架卻仍是半天分不出勝負。真是最讨厭打架了。

“哦。”玉錦點頭，低着下巴面對火光，一派失落的模樣，卻仍是把第三塊烤肉遞給孫枝運。

明明是貪吃的性子，自己到現在卻一口沒吃。孫枝運接過烤肉串，欲言又止，終于道：“為什麼要去過速秘境？”

“我想追趕上修為高我太多的人，隻能去秘境裡搏一搏。”

“多高修為？”

“大乘期大圓滿，巅峰修為。”

孫枝運瞠目，烤肉差些咽不下去，“綿嬰已經半步仙人的修為了？”

玉錦擡臉：“你怎麼知道我說我師尊？”

“除了你師尊你還能說誰？”孫枝運對玉錦的身份有所懷疑，這些天去查清楚了，坦言道，“可憐的阙家小朋友。”

“……”玉錦低下腦袋，自己吃剩下的烤肉。

孫枝運揉揉他的腦袋，說：“你想找綿嬰報仇，慢慢來，不要以損傷自己吃力不讨好的行為來。

“一個大能修者在加速的時間裡待多久都沒事，因為千年百年的，他都經曆過了，他很習慣，他出來還是他。而你在加速的時間裡會經曆很多人生階段，少年，成年，中年，金丹，元嬰，化神，甚至合體，大乘，你太年輕，過速秘境對你的影響可能會超出你的預期，無論是軀殼上，還是魂魄上。你應該再好好考慮這件事，這不是好的選擇。”

玉錦面色逐漸冷淡，懶得在孫枝運面前裝樣子，直截道：“無所謂，我隻要活着就行，但我要去找我師尊，我忍不了還要等幾百年才能去找她，她已經巅峰修為而我怎麼樣也追趕不上她，過速秘境很好，我願意在裡面待到足夠我去面對她。”

孫枝運歎息：“那你以這樣走偏的偏執的心思，在道途上就能追上綿嬰麼？綿嬰不是誰随随便便就能超越的，她在仙家的名字被抹去，所有輝煌的記錄都不在，世人現在隻知道正道第一人厲豐淵，哪裡知道綿嬰當年輕輕松松勝了厲豐淵？

“厲豐淵當年如你般一個十多歲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同綿嬰比試被折了配劍蹲在地上氣悶不理綿嬰，綿嬰湊過去，蹲他面前說好話哄自己小未婚夫，說‘我錯了好不好，我把我的劍賠給你，這場算我們平手好不好？’”

玉錦擡起臉想瞪人，但發現眼睛都沒了也瞪不了人，他不悅地問：“什麼叫同我一般的？”

他不喜孫枝運拿他和另一個人比較。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師尊喜歡你，她就喜歡你這款，就好這口，無論是幾百年前的厲豐淵，還是現在的你。”

“你在說什麼？”玉錦聽不太明白，氣怒極了，整個人像隻炸毛的小獸，“我不聽你說了，謝謝你的建議，但我能為我自己負責，我自己去秘境，你需要去哪裡就盡快去，和我磨混什麼時間？”

孫枝運看了他片刻，直到他稍微平複，才輕聲道：“……這不是我的建議。我的建議是——你為什麼要自己報仇呢？她是大名鼎鼎的魔女，整個正道人嫌狗憎的存在，你是阙家的遺子，又在她身邊被當成禁//脔拘禁欺辱了這麼多年，由你出面去請求仙盟派人讨伐，再把她常住的幾個據點說出來，這仇不就報了？”

玉錦心底一點點泛上涼意，匪夷所思：“你不是我師尊的好友麼，你這麼想置她于死地？你想利用我傷害我師尊？”

“一口一個師尊的，她殺了你全家哈，”孫枝運眼睛漸漸變得赤紅，有入魔之兆，“你對得起你全家上上下下麼？他們死在你的生辰宴上，他們為慶祝你千年罕見的天賦辦了盛宴宴請幾州修者，最後被屠戮得血流成河屍骨無存，你戳戳自己的良心和良知，她就是魔道，你心裡在向着誰？”

玉錦啞言，有無數反駁的話，但都在聽見“家人”時壓了下去。

比起不敢面對青綿嬰，他更不敢面對的是阙家。他内心的聲音在說：他不記得他的父母，不記得他的親族，他和他們徒有血緣而沒有感情，他是為了血緣而要替他們報仇。而他和青綿嬰有深仇卻有感情，從小到大，青綿嬰對他很好很好，是他父母也是他師尊，他割舍不掉忘不掉。

玉錦完全不知道如何處理，心裡兩條線扭結在一起，左右兩邊拔河博弈，誰也沒勝誰，互相把對方消磨細瘦快要斷裂。

孫枝運猛然間向他出手，玉錦心裡已然提防，疾速後退。

峽谷底霧氣濃重壓力巨大，是天然的壓制劍意的地方，孫枝運趁此機會又是要捉他回去！

玉錦沒想打，拔腿就跑，他此前就把谷中地形記得清楚，在峽谷底疾速飛劍，一面布陣，扔上自己一路上收集好的開陣材料，以血畫陣，某刻面前出現一道黑色裂隙，這裡果然是秘境入口。

玉錦不停歇地就想沖進裂隙。孫枝運趕到身後，喊道：“等等！我不追你了！”

玉錦停在紊亂的氣流前，看向她。孫枝運一時的魔氣已經褪去，深吸一口氣，抛過來一個儲物袋，道：“如你所說，至少活着。”

孫枝運沒再二話，轉身幾步即身影消失。

玉錦望手上沉甸甸的儲物袋，想曾經青綿嬰也會在他出門時給他許多東西。

往事不可追。

玉錦邁過裂隙，穿過紊亂的氣流，清越的一聲“咚”——玉錦落在一片軟絨絨的地上，這裡是黑夜，玉錦感受不到光，走了幾步，地面依然是同樣質感，他蹲下身感受，地面是有紋理的溫熱柔軟，竟像是肌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