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錦視線很快從女子面容移到地上嫩草，起伏的心緒逐漸靠近平緩線，回答：“抱歉，認錯人了。”

他說話的音調異于常人，正逐步往後退。

女子視線明晃晃的，逼近玉錦，笑問：“你這麼怕我呀？”

玉錦望着青草“嗯”了聲，“你長得很可怕。”

女子：“……”

玉錦手中小黑塊縮成餅狀，像是主人的内心寫照。

玉錦又道：“我什麼都沒看見，也沒有冒犯你，我先告辭。”

不等人回複，玉錦施法溜到百裡外，百裡外依然是藍天白雲，玉錦等了幾秒見人沒追上來，不放心，用術法隐藏痕迹後，又繼續遁走了近千裡。

北境廣闊，他往北邊主城走，拿出通訊玉符看見跳動的訊息和時間，此時是他入境的兩年後，一些人名瞧起來隐隐熟悉，百年恍然如夢。

地廣人稀，玉錦一路上沒遇見什麼人，遇見也遠遠避開了。他想着出秘境時看到的那女子的面容，想是不是自己臆想出的。

他很想見青綿嬰年少時的模樣，于是便見到這麼一個人。

入夜，森林中，玉錦重又找了條溪流，岸邊燒了火，畫了一個标準的圓圈讓黑塊在内跳動，自己俯身到溪邊捧水潔面，眼睫沾了清涼的濕意，輕輕眨動，看溪流中映照的圓月。

無淵裡沒有日月，偶爾有的天光像是隐藏在一塊厚闆之下，不明不暗地透出些，不知道是哪裡來的。

玉錦脫衣入水，久違地感受水靈，共鳴水靈。

這裡的水靈遠離塵嚣，安靜不語，不像鬧市水井裡的水靈喜歡八卦各家家事，鳥兒般叽喳講個不停。

玉錦眼睛朦朦地失着焦，無淵裡留下後遺症，他不太愛仔細地看東西，大概看個輪廓就可。垂眼瞧見水紋中的自己，長發沒入水面，膚色是比月光更慘然的白，眸子轉動得緩慢，好像他從叽叽喳喳的鳥兒變成幽靜的……美人。

玉錦依然覺得自己挺漂亮的。隻是卻陌生了。

長相已不是小少年，也沒有太成熟，是青澀的大人模樣。

他看起來還是比青綿嬰年輕一些，和白日遇到的那個姑娘看起來年紀相仿。

玉錦從水中上來，沒有先穿衣。他看着那幾件來來回回穿了百年的衣服，雖然護身法器可随着身形變幻大小，但樣式不變，玉錦心中覺膩味得不行。

他喜歡色彩明豔的衣裳，這幾件都褪色了，被染成了無淵一般的黑。

明天到鎮上一定要買些新衣服，而舊的這些就裝進箱子裡，玉錦短時間内不想再見到它們。他找了件輕薄外衣松松散散地披着，并不是太想穿其它。他在無淵時無論清醒還是入睡都穿戴整齊，因那黑暗會冒血氣的地表沒有安全感，看起來不能太接近皮膚。

這裡雖然不是家，但玉錦覺比無淵有家的感覺。

他也沒有家了，所以天為衾，地作枕，天地就是他的家。

玉錦瞧着火光和碎木枝冥想發呆，聽着潺潺流水聲，其中夾雜數十年聽慣了的黑塊跳動聲，不同的是黑塊觸及無淵地面的聲音感覺冷硬，這時有河邊泥土青草的濕軟，聽起來很舒服。

“救命——”

一道女聲驚擾了林間飛鳥，“簇簇”的一陣，飛鳥往上首天空飛移了個位置。

玉錦遲緩擡臉，站起身，一人朝他飛撲而來。他伸手虛抱着人，低臉看她，問：“你這樣對麼？”

是白日那個姑娘。

等了一天都沒有追上來的人這時追上來了，上來就準準地往人懷裡撲，玉錦左右躲了都沒避開，被迫把人接了個滿懷。

她不管不顧，雙手瞬時就摟緊了玉錦的腰身，發覺他衣襟不整齊後還膽大地從衣襟探入，不再隔衣料來觸碰他的皮膚。

玉錦體溫較涼，她的手更涼，像冰塊貼着人。

問起來也不答話。玉錦往她身後看，又問：“危險在哪裡？”

她身後是寂寂的灰暗山林，什麼都沒有。

她這時候大膽地擡起臉，下颌抵着玉錦胸膛自下向上看，熟悉的五官映照在明月下，眼睛明亮，頗為自得地問：“怎麼？你不想見我麼？”

玉錦又在她身上看見了青綿嬰，實誠道：“想。”

風聲嘯嘯，玉錦頓了頓，緩慢補上：“很想。”

玉錦的直白叫她卡頓，肢體和表情像有無數細線牽引的關節，動得緩慢。玉錦瞧見了像沒瞧見，扶她出懷抱，再拿一件中衣穿在自己已有的外衣外面，然後才又再穿其它衣物。他身形清瘦，層層件件也不顯臃腫。

女子就站在相隔不遠處看着他穿，無表情和動作。

玉錦換好衣物後牽她坐在火光微遠處，和緩問：“有什麼想吃的麼？”

她一瞬又像是注入靈魂般活過來，問：“你是不是有毛病，都不問我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