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覆雪于是娓娓道來一樁陳年舊事。
崔家許多年前,确實與那麼一股江湖勢力有着聯系,這就是大家都知曉的玉氏刀客——雖不知姓名,但其在京城也算是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畢竟,當時的靖國公和江湖人士往來密切并不是什麼秘密。
而有的時候,友誼或許能持續很久,綿延好幾代川流。到崔家被滅門前的那一代,他們也與一江湖勢力往來密切。可在這個瞬間,裴覆雪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從前都沒有意識到的念頭:
先前的靖國公敢與玉氏刀客關系密切,乃是因為文帝是明君,靖國公更得文帝信任,君臣相得……可現如今的仁和帝,明顯早就容忍不下世家貴族,更遑論讓靖國公府和一江湖勢力往來密切。
不過……同樣也是這邊不小的江湖勢力影響着仁和帝,促使他在背後做出了什麼事情,以至于在某一年之後,那對俠客夫婦再也沒有來過,而再過幾年,崔家被抄斬,也做了浮塵裡的伶仃。
那對夫婦……到底是誰?
“這麼說……這小姑娘或許和那江湖人士有所牽扯。”月尋風皺着眉頭,在腦子裡搜刮近幾年來江湖發生的大事,而後非常遺憾地說了句:“近七八年的故事我還是知道的,可再往前,似乎有誰刻意封過口,所有江湖傳聞都朦朦胧胧的。”
“就像我知道武林盟主越天風,卻不知道長纓女俠玉昭尋一樣。若不是舟雲回前輩特地點了一句,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聯系。”
月尋風這麼說着,抱着刀起身——
“事已至此,先把這小姑娘抱去給舟雲回前輩瞧瞧吧。我稍後便把信寄出,去問問我那神醫朋友,可願意前來京城一趟。”
唉……自從來了京城,她是日日腳不沾地,每天不是在處理爛攤子,就是在被陰謀扇嘴巴子的路上。可偏偏最重要的,晚來遲的消息壓根沒多少,隻說了在京城,卻不知道到底在哪兒……
煩,煩,煩。
這廂子話說完,裴覆雪抱起扶光往前走,月尋風跟在對方身後,亦步亦趨,時刻注意周圍的安全。
沒辦法,在場武功最為高強的隻有月尋風了。更何況,裴覆雪懷裡還抱着一個扶光——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在月尋風眼裡,對方就是更加柔弱了。哪怕她知道,其實裴覆雪和這個詞完全搭不上邊。
但是……
看了看白衣公子那披着厚重狐裘,卻仍顯得有些清癯的模樣,月尋風挪開眼,嘴裡哼起了不知名的口哨小曲。
裴覆雪:……
怎麼那麼像登徒子。
做過梁上君子,現如今喜提“登徒子”新身份的月尋風并不知道裴覆雪内心的想法,而是主動撩開簾子,頗有君子之風地說:
“你們先進。”
她其實一直很好奇這個在話本子裡被濃墨重彩描繪的行為,可現如今自己做了才發現,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一點都不好玩。
哦,也有可能因為她不是君子,所以才顯得這個環節索然無味了起來。
無所謂啦,反正她也不樂意當什麼君子。嗯……這個世道,混江湖還是流氓點好啊。
裴覆雪不知道月尋風的想法已經開始跑起了馬。相反,他那雙漂亮的,墨玉一般,隻是偶爾會顯得陰沉的眼眸看向月尋風,裡面帶着星星點點的笑意。
白梅伴雪,春風拂面,如斯美人。
在當登徒子一道頗有天賦的月尋風腦子裡閃過一連串誇獎,最後脫口而出的卻是一句有些孟浪的話:
“能搏美人一笑,是在下的榮幸。”
……死嘴!!!
嘴瓢了的月尋風頓時擺出一副再委屈認錯不過的姿态,像是被雨淋濕皮毛的小狗似的,一雙瑩潤的眼眸就那麼定定看着裴覆雪,左眼寫着“對不起”,右眼寫着“我錯了”。
嗯……認錯态度似乎非常誠懇,但不見得下次就會改。
面上看上去還是一派平靜的裴大公子其實吓得差點手一滑,要不是他還記得抱着扶光,估摸着剛才他真的會失态一瞬。
不知從何而來的熱意攀附上了他的耳根,這種……直白的話語他幾乎從未聽過,偏偏月尋風又說得異常認真和誠懇,就導緻……心潮實在無法平靜下來。
哪怕他其實知道,月尋風對每一個人,不包括敵人,都有着熱切的欣賞意味。誇獎是不會吝啬的,行動舉止更是熱情的。比如燕玉書,第一面,月尋風就斷定她不是池中物。
尴尬的沉默在此刻蔓延,正當裴覆雪想說些什麼遞個台階的時候,懷裡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的小姑娘左看右看,而後天真無邪地說了句:
“什……麼……搏美……人一笑……?”
她的外表遠比真實年齡看起來小,看得出在盡力模仿他們說話,哪怕話語有些含糊,也很是活潑可愛。
對不起。
月尋風在心裡意思意思忏悔了下,旋即不客氣地大笑出聲:
“對不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裴大公子!但是真的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我憋不住了……”
裴覆雪隻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失态過,趕忙把月尋風拽進馬車裡,省得在大街上被一群人看熱鬧。
當簾子徹底落下後,裴覆雪一口氣還沒松,就聽見月尋風笑嘻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