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玫沉默着。
她沒有說話,一雙眼睛裡卻滿是沉思。或許在她生長的這麼些年裡,從來沒有人和她講過,我最在乎的,隻是你活着而已。
不是因為容貌,不是因為家世,僅僅隻是因為你這個人,你這個人活着,就已經足夠令大家鼓舞歡欣。這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卻意外不壞的一種東西。
“當然,如果你要是想告訴我些什麼,那就更是附加驚喜了。”
月尋風這頭還說這俏皮話,那頭已經開始熟練地哄起了仰望舒,她拉着仰望舒,懇切道:“你看着這麼大一個血人,要不是有你在,我都不知道該找誰來救命!”
她晃着對方的手,非常自然地撒嬌,話語中連哄帶騙:“好月亮,醫者仁心的好月亮——求求你幫幫她吧。”
這一套絲滑小連招讓仰望舒一下子臉飛紅霞,她嗔怒道:“好了好了,我就這麼抱怨幾句,又不是真不救她了。我是那種看着病人在跟前,卻不去救的人嗎?”
那倒不是。
仰望舒雖然脾氣古怪了些,但她行走大地,向來都是免費看診,不收取任何診金,藥材錢也都是從她這兒出的。要是缺錢了,她也會換上一副非常靠譜的模樣,去給達官貴人診治疑難雜症,藉此賺的盆滿缽滿,然後繼續去免費看診。
“俗話說得好嘛,給貴人看病是工作,免費看診是生活。”
那個時候的仰望舒神色淡淡,但是嘴裡的話是一貫的話糙理不糙。
“我當然相信你了……你這般好的醫者,我怎麼忍心去懷疑你呢?”
月尋風改口極快,滿臉誠懇,頗有點“見風使舵”之嫌——但隻要看着那雙眼眸,沒有一個人會懷疑她的真心。
“雲霁刀”,刀一般鋒銳無情的人,卻偏偏生了一雙多情的眼睛。
那廂子李玫兀自沉思着,傷口早就已經痛到麻木,她的臉在昨日回府之時就被齊王命人劃花,若不是她躲避及時,隻怕一對招子也險些保不住。
她曾經最引以為傲的東西沒了,但她真的以它為傲嗎?不是的,她隻是沒有辦法而已。她隻是沒有辦法去躲避自己的命運,隻能借由這一副漂亮的皮囊,來博得一個出路。
可是這出路也并不是真正的出路,她晦暗依舊,她痛苦依舊,她的前路依舊生死不明。
……
“可如果,你有别的出路呢?”
仰望舒開始搗草藥,指揮月尋風去處理人姑娘身上的傷口,而向來養尊處優的裴大公子被拉去幹活,做了端溫水的活。
畢竟夜闖齊王府這事兒,知道的人還是得越少越好,要是平白無故把人牽扯進去,那罪過就大了。而且……不是什麼事情都是人越多越好的。
在處理李玫的傷口,剪開那些黏連着血肉的布料時,月尋風這麼輕聲問了句。
李玫這才回神,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把問題問出了口。
“可我……什麼都不會。”
李玫嘶啞着聲音,頗有些無措開口。
“我從小……學的是琵琶舞藝,女德女戒。
“他們教導我要柔婉順從……不能反抗……”
“如别人家的小娘子般蹴鞠玩耍,打馬長街……更是不可能的行為。”
可琵琶捱不過生死,紅石榴裙下,舞步散亂,握不住自己的命。這些看似華美的東西不過牢籠,最後逼她拔光了自己的羽毛,安安分分栖息于籠中。
“不管之前如何……從這以後,你就是有的選了。”
月尋風替她處理着傷口,努力讓李玫不要睡過去。
裴覆雪在一旁擰幹淨巾帕,把它遞給了月尋風,而後淡聲開口:
“如果你知道和齊王有關的東西……或許有一個人願意為你謀條出路。”
月尋風愣了下,旋即反應過來了那個人選——靜和公主燕玉書。
她最近和溫貴妃達成了某些合作,正在試圖聯絡朝堂上的女官和品級較低的官員,特别是寒門子弟,為她的計劃添一份力。
齊王這個老頑固,老早就看不慣燕玉書了。許多年前,崔皇後剛剛在冷宮自缢,崔家覆滅之時,這家夥就上書說要斬草除根。要不是仁和帝膝下空虛,實在是一個孩子都沒有,衆大臣也不會據理力争,保下了這唯一的公主。
事實證明,當初的上書是有用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仁和帝還是隻有燕玉書這麼一個女兒。當初齊王的建議要是真被采納了,估摸着就要成仁和帝絕後的罪人了。
雖然月尋風每次聽到這,都覺得說不定是崔皇後對仁和帝做了什麼手腳,不然也不可能這麼多年都沒有一個孩子降生——溫貴妃……說實話,在月尋風心裡,溫貴妃是那種會喝避子湯的女人。
她不需要其他的牽絆。
她盛寵已至極點,一個孩子對她來說,隻能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
裴覆雪似乎真正想說的也就這麼點,而後繼續做一尊沉默美麗的玉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