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讷便是在此刻進門。
他與其他幾位兄弟所事不同,已是在長安支了鋪子,幹得風生水起,這下知會了消息,馬不停蹄往荊州趕。
自是身強體壯,一下子緩勻了氣,粗聲粗氣:“大嫂,你在這嚷嚷什麼?我耳朵都要震破了。”
柳老二為人木讷,說得難聽些是油鹽不進,李琴娘不愛與他講話,便是講了這莽漢也聽不進去,便叉腰擺手:“不關你事,剁你的豬耳朵去!”
“……咦。”
柳潤見柳讷無措站着,好心将他二哥拉至後方,與他一同觀熱鬧。
柳父自方才起就一言不發,耳朵裡不知聽了多少胡攪蠻纏的話語,這下屋中喃喃碎語者有之,急聲急氣者有之,他揉了揉額角,端起手中物什,一震桌闆:“!”
“别吵了!”
聲如洪鐘。
謝靈犀看向這位神情嚴肅的父親,此刻眉毛胡子橫肆,冷目逼人。
柳從衷自是對衆人的心思心知肚明,李琴娘将這事剖白來說,便是知曉他與老大的性子,架着他們來“主持”柳家大局。
他是年紀大了,卻不迂腐,沒有那套君君父父子子的看法,對謝靈犀的顯赫家世也隻得稍稍局促,現下又擺好位置,泰然處之了。
想着,肅聲道:“靈犀,你來說吧。”
說罷,還微微一笑。
謝靈犀饒是沒想到事情會鬧至這個份上,若是在自家,她早一巴掌打回去,可如今顧及血肉親情,卻不好辦了。
“父親明鑒,是慎郎不分青紅皂白踢的我。”
柳續也接腔:“父親明鑒,慎郎實在頑皮,捉弄着要推靈犀下河。”
“不僅如此,他還道我是背靠謝尚書的大樹好乘涼,忍了虎背熊腰、兇神惡煞的娘子,低聲賣笑才得了這個官位。”
“……”
這下屋裡赫然靜了,連鳥雀踩落一枚樹葉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
柳從衷捂着胸口,氣得喘不來氣,甚短的胡須如狸奴般炸開。
柳續忙扶着他爹坐下,倒了杯茶,“莫氣莫氣。”
誰知柳父一把拍開他順着自己襟口的手,嘁了一句:“你小子!盡知道惹爹生氣!”
這一舉動驚呆衆人,李琴娘暗道“果然如此”,藏着笑意,還欲添油加醋一番——
她知道,在柳父心裡,是對柳敏有愧的。
柳敏作為家中的長子,在饑寒交迫之年月,極早地承擔了不屬于他那個年紀的重擔,棄了學業,照顧幼弟。
故而如今,不論何事,柳父總是有意偏袒他們柳老大一家,從不厲聲斥人。
她想着,嘴上說:“爹,我看四弟、弟妹也不是有意的,慎兒年紀也不小了,不如就此機會接慎郎去長安,長長學問。”
柳慎去長安,身邊怎不缺一個貼心的人,那她定是要跟着同去的。
這算盤打的可真響亮!
柳潤方才便閉目塞耳,可終究是透了些瘋言瘋語,他實在聽不下去,毫不留情地駁道:“大嫂這是在說什麼?”
“柳續自己尚沒有孩子,現下要他去接手這煩人精,不如死了算了。”
李琴娘:“不是接手……”
“不是接手?”
柳潤撥弄着放着銀針的藥袋子,撚出一枚,放至燈下端詳着,“那就是讓你們占了個白白的便宜?”
他一頓:“憑什麼?好處盡讓你們得了,那我未來的娘子兒女怎麼辦?”
謝靈犀:“……”
“改日我幫三哥在長安物色一處門面?”
柳潤心滿意足:“可矣。”
這下李琴娘可不幹了,慫恿着柳慎上前,抓住謝靈犀的衣裙,将上好的錦緞揉出幾道褶皺。
謝靈犀臉一黑,正要開口,便見柳父将這無法無天的小孩拎着後頸一把提起,斥道:“這是作甚?!”
他提走了柳慎,這下終于有空隙将方才被打斷的話說完:“續兒,爹教過你什麼,對這般污你二人名聲的,如何能忍?”
“欺你妻兒的,更是可惡!你不拿出些擔當來,難道還等着你娘子來面臨豺狼虎豹麼?”
柳續點頭。
“是,爹。”
柳父叮囑完柳續,這下看向謝靈犀,謝靈犀得了意,上前兩步。
聽着“秉公執法”的老先生說:“莫怕,在柳家,沒人敢欺負你。”
事情已然明朗,實在是夜深了,衆人皆是一身疲憊,便按住柳慎的頭,重重砸在地上,叫他給叔叔嬸嬸恭恭敬敬認個錯。
于是各進各屋,睡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