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大明宮如一頭沉睡的巨獸。
崔钰站在宮牆下,看着對他緊閉的宮門,深吸了一口氣。
正要從袖中掏出聖上親賜的魚符,不知從何處得到消息、匆匆趕來的大理寺卿裴元攔住了他。
“糊塗!還不跟我回去!”
崔钰咬牙,“但是……”
裴元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沒有但是!快走!”
而此時秋蘿已被釋放。
崔钰無憑無據地抓她,本就不合法度,大理寺那邊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将秋蘿完好無損地送了回去。
推開院門時,院子裡靜悄悄的。
秋蘿摸黑進了房間,點燃了燈盞。
隻有滿屋子的犬陪着她。
秋蘿木着一張臉站在房間裡。
半晌後,她拿起一塊嶄新的絲帕,輕輕地擦拭那一隻隻犬。
多年前的那個下午,慕甯将她的手帕丢在了江承瑾的床上。
當時窗戶開着,風一吹,那帕子就被吹到了角落,而那時慕甯已經離開。
秋蘿站在門後的陰影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走上前去,将那方繡了桂枝的手帕重新塞好。
那個位置勉強稱得上隐蔽,但走近後又很容易被瞧見。
聽着江承安漸近的腳步聲,秋蘿不着痕迹地翻出窗,悄悄地離開了。
她的腰上别着一枚銅錢,用一根紅繩穿着。
乍眼看去,并無特殊,極容易淹沒在記憶中。
數年之後,她将那枚銅錢丢入了湖水中。
可昨日存善來訪,他手中漫不經心把玩着的,分明是一模一樣的銅錢。
這銅錢并非大唐官方鑄造,也不是什麼前朝舊物,而是民間私鑄。
獨特的制式,獨一無二的刻字。
偃師通寶。
想起那泛着微微血色的四字,秋蘿閉上了眼睛。
抱歉,慕甯。
少年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秋蘿放下手帕,拿起那一隻隻犬,開始孤獨地對戰。
長夜漫漫,可今夜卻有人無法入眠。
隔着長安一道又一道的牆,隔着險惡的世道與人心。
涼風入戶,燈燭漸熄。
黑漆漆的房間裡,秋蘿坐在桌邊一動不動。
而窗外不知何時,已悄悄地立着一道陰森的人影。
~
在江府那邊,江承安待在了房間裡,終日茶飯不思。
自從他的兄長回來,和他徹夜長談一番後,他就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趙珂兒知道,他後來好幾次去找過秋蘿,不過被拒絕了。
她無聲地站在了窗外,看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心中一陣憤怒。
當察覺到自己對表哥起了些怨恨後,她很快将這股情緒壓制下去,轉而記恨起秋蘿對她的背叛。
是的,背叛。
趙娘子用這個詞定義秋蘿的行為。
說好了要當她的姐姐,說好了要三個人白頭偕老,說好了要陪着她的孩子一起長大,看他們成人後幸福地嫁娶。
結果秋蘿那個賤人,轉頭就跟不知是野女人還是野男人的貨色跑了!
她的幼靈也不知哪去了,在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那個賤人非但沒有關懷她,反而過得不知道多快樂!
秋蘿抛下她跑了!!
就像她的姐姐一樣,想抛下她和表哥,和那個叫崔钰的野男人跑了!!!
那就别怪她無情了!
趙娘子的臉一陣扭曲,對姐姐還有秋蘿所有的愧疚消失不見,隻剩下深深的怨恨。
“去把嚴婆子叫過來。”看着漆黑的天色,她吩咐小菊道。
小菊擡頭看了主人一眼,見她面色陰沉,心中不由害怕。
趙娘子立刻斥道:“還不快去!”
小菊唯唯諾諾地應了。
江幼雪不安地待在角落裡,面色驚恐地看着阿娘。
她是個聰慧的孩子,早已明白很多事。
~
夜晚,在秋蘿的宅子外,消失多日的江幼靈出現了。
他是好不容易才從錢家逃出來的,那個瘋子整天說自己是他爹,讓他十分害怕和憤怒。
本想直接回到家中,但路上他聽說了一些事,才發現江府發生了很大的變故。
其中最令人震驚的,是那個姓陳的女人跑了。
他想到了秋蘿滿屋子的符紙,想起了那個女人一向虛僞又殘忍,起了一些不妙的聯想。
這個瘋子說不定是她找來的!
而她之所以離開,定是因為做賊心虛!
同一片天空下,不同的地點,這對血脈相連的母子不約而同地對秋蘿産生了充滿惡意的怨恨。
他們都不是忍氣吞聲的人,既然恨到發狂,那就要付出行動,報仇雪恨。
錢家是商賈之家,就住在西市附近。
秋蘿的住所離這裡很近,且不難打聽,他隻花了一點小錢,就得知了她的所在。
在西市中轉了一圈後,他從一個商販那裡購買了幾條毒蛇。
之後,江幼靈就提着裝滿蛇的簍子來到了長壽坊。
他很有耐心,忍着饑餓一直等深夜來臨。
令人驚奇的是,他居然在這兒看到了他的妹妹江幼雪。
“阿雪?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找母親有點事。”
什麼母親,她已經不是我們的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