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閃動。
男人沒有松開瑟希的繩子,而是端着銀盆,慢慢上前。
這下,瑟希終于看清了它。
這是深水城最常見的水盆款式。做工粗糙,沒有特别之處。唯一賦予特殊意義的,隻有裡面的湖水。
死水寂寂,讓人想到冬夜的湖面。
随着銀盆靠近瑟希,水面開始不規則波動起來,像是知道什麼。它反複無常,掀起小小的波浪。
男人解開瑟希的右手。
好不容易松開的手一陣麻木,像被打上了馬賽克......血液不斷回流,砰砰地擊打着血管壁。
可惜左手還捆在樹上,動彈不得。
而她現在唯一的本錢——守護戒指就在左手。
男人緊盯着她,她沒辦法取下戒指。隻好暫時按兵不動。
男人命令道:“把手伸進去吧。”
伸進銀盆裡?
瑟希有點抗拒,之前疼痛的記憶又回來了。似乎下一秒,手指就會變形,她就會痛暈過去。
“真是見鬼。”男人罵了一句,“我對你說過了,這隻是幻覺。”
他不耐煩,把自己的手伸了進去——
“看吧。”
水面顫動,容納了一隻人類手掌。他的手在水下失去了蹤迹,隻剩半截手腕,像被人砍了一刀。
可從他的表情看,沒有半點痛苦。
瑟希半信半疑......她也學着樣子,浸入一根指尖。
冷。
太冷了。
這更讓她想到了冬夜的湖泊——遼闊到看不見一個人的雪地,結出冰花的湖面......她曾經以為,自己的一生都是這個基調。
可這比湖面還冷。
她的整根手指失去了知覺。
就像掉進一個黑洞裡,或者吞沒所有存在的巨大虛空。她的手指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可拿起來看,還是好好的。
隻是微微沾上了一點水漬。
男人似乎越來越不耐煩,啧了一聲。
算了。
瑟希想,不管怎樣,就當陪他玩玩。
她也将整隻右手放進水裡。她神奇地看着自己的斷手——肌肉,血管截面,一切都清清楚楚。
......
“嘩——”
巨大的波浪聲傳來。
瑟希以為産生了幻聽,她四處張望,沒發現聲音源頭。連湖面也無比平靜,漫射着日光。
“專注一點。”男人掰回了她的頭,“你想知道過去的事,這個方法更快。”
随着兩人的手同時浸入水盆,水面顫抖得更厲害了。
似乎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話。
她是女人,也是男人。是善人,也是惡人。是百年前死去的老人,也是百年後誕生的孩童。
他們一同發聲,夾雜着波浪——
“向我揭示你的秘密......向我揭示過去,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訴我。”
瞬間,瑟希掉進了一個漩渦。
不可抗的沖力襲來。她被迫扭曲身體,不斷向前,感覺身體被拉伸到無限長度......而漩渦中心,就是那個銀盆。
最後。
她跌進銀盆,陷入黑暗。
-
哒,哒,哒。
有人在行走。
瑟希看向天空——
一輪圓月高懸。她已經不在湖邊了,而在一條陰暗、從未見過的小巷。有晚風吹來,氣溫很低,大約在5-10度。
從周圍的樹木看,似乎處于春季。
春季。
那時她還是一個待畢業的大四生,正為論文終稿焦頭爛額......這不是現實,更不是她的記憶。
哒,哒,哒。
腳步越來越近,某個人的木底靴敲擊地面,在巷道中回響——空無一人的巷道,隻有瑟希站在原地。
來人經過轉角。
瑟希立刻掃視了一遍——人類男性,約25-30歲。髒金色短發。
乍一看,他的臉隻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可怕。但再看,你會發現他五官生的不錯,可惜兇相畢露,一長條傷疤把臉劈成兩半。
男人似乎沒看見瑟希,徑直走過。
一陣風帶過,也帶過他正在哼的歌謠。那是一首傳統的深水城小調,從歌詞聽,是歌頌漁船豐收的喜悅。
瑟希馬上識别出聲音——就是這個男人!
難道......銀盆還有這個功能?不僅可以通過水面讀取内心,還能兩人相連,進入對方的記憶?
想到這裡,瑟希跟緊男人的腳步。
她習慣性地捂緊長袍,放緩動靜,做好跟蹤的準備......可她馬上反應過來,這隻是記憶。她就算把整個街道炸了也不會改變任何曆史。
-
男人在一個牆角停下來,翹開石磚,取出鑰匙。
他迅速張望了一下,确定四周無人。隻在瑟希的方向凝滞了一下,透過她看着空氣......很快,他又繼續出發。
巷子越來越深。
空氣裡的不安感開始加重。
瑟希明白,這不是什麼好地方。整條路下來,一戶亮燈的人家都沒有。兩側的房屋已經破敗,掉漆,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