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徽帝根本不愛你，又怎麼會死？”
金至簡摸着自己的胸口，“我這樣愛你，我如今卻将要死了。而你的阿娘阿兄曾經也那樣愛你，他們卻也全都短折而亡。
“接下來，秦績死後，又會是誰呢？”
金至簡挑眉，“是申祜？”
“我承認他的确如我一般愛你。”
他忽然仰天大笑起來，“但正因如此，我會在下面等着他，等着他被你克死！”
李汝螢腳步趔趄。
“不會的……不可能……不是這樣的……阿娘他們不是被我克死的……不是…..不是！”
她的聲音到後面幾乎變成了嘶喊，可聲音越大，她心中卻愈發地不自信。
阿娘懷揣着愛生下她，阿兄疼愛她……
可是每一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人的确都已失去了性命。
曾經在家鄉有人說她克死親長，她不信。因為她後來有了阿兄。
可是阿兄分明身體康健，當初那麼多将軍都去了浮黎，可他們都好好的，隻有阿兄染上了瘧疾，最終不治身亡……
為什麼……真的是因為她麼……
如今，又是她害了秦績……
她踉跄地扶着鐵欄走出牢門。
她手中的宮燈不知何時掉落在地，将她的影子照得分外伶仃。
金至簡看着她的孑然背影，心中竟兀自松了一口氣。
——阿螢，你知道麼？
——當初鹹徽帝為你與林紹賜婚，我提出讓你嫁給我逃避那樁婚事，并非是為了交易。而是因為我沒有勇氣，怕你會拒絕當初一無所有的我。
——如今我就要死了，我希望你快樂，但卻不希望你日後的快樂是由除我之外的另一個男子給予的。
——既然如此，餘生，你便跟我一起痛苦吧。我就當你是為了我的離去而心傷。
……
李汝螢帶着人搜遍了金至簡曾居住的地方，但任何地方都沒能搜到解藥。
她決定再去找齊王。
齊王當初既然能蘇醒，手中定然也有解藥。
可她卻又得知了齊王已經瘋了的消息。
萬念俱灰之下，她又想到了申鶴餘的師父。
那位居住在鹿息山頂的寺廟之中，雲遊四海見多識廣的釋因法師。
他當初能單憑描述便分辨出這毒，如今肯定還能再起死回生。
她再度回到鹿息山，想要請申鶴餘随她上山尋釋因法師來救秦績。
可當她策馬回到竹溪生院中，卻見申鶴餘滿臉憂愁，蹙着眉欲言又止。
申鶴餘這副神色落在李汝螢眼中，隻叫她覺着分外不安。
她急忙向屋内奔趕。
她看到屋内秦績吐了一大口烏血，竹溪生正用帕子為他擦接着。
秦績看到李汝螢，慌忙擡起袖子将唇邊的血污擦抹幹淨。
秦績不知為何忽然有了力氣，不需竹溪生攙扶，竟從床榻上坐起走了下來。
他揚起笑，似往日般卓然地負手看向她。
“公主，你回來了。”
李汝螢看到了他方才吐出的烏血，也看到了一側竹溪生搖頭歎惋的神色。
她知道，秦績現下并不是好了，而是死期即至的回光返照。
她忍着淚水一邊向秦績走近，一邊反複說着“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秦績搖了搖頭，為她俯身搬來一隻竹凳。
“不，公主沒有害我，過往種種都是我自願的，與公主無關。”
李汝螢坐在他身側，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你怎麼這麼傻，萬一當時我的确是被猛虎吞食，就算你折返回來，那也沒用了。
“你為何非要回去尋我，你不該回來的，隻要你按照先前金至簡的吩咐去了越州再回去，他會給你解藥的……”
他會嗎？
“就算你果然沒能虎口脫險，我也該回去為你收屍，我怎能放心将你一人留在那深山之中？”
秦績寬慰她，“其實你不必為我傷心，曾經小時候，我險些便害了你，你可還記得？”
秦績追憶道，“那時你我上山砍柴，不慎遇到了野豬。我膽子小也不會爬樹，看到那野豬後，竟然隻能躲在灌木叢後吓得一動不動。
“按理來說，那樣的情形下，該是我這個男兒郎保護你這個小姑娘的。
“但說起來丢人，那時是你從灌木叢後走了出去，爬上臨近的樹上分散走它的注意，我這才得以僥幸逃生。
“可是我回去後卻害怕得傻掉了，直到葛阿婆來尋你回家時，才想起你還在那樹上，竟害得你在那裡喂了一夜的蚊子。
“阿螢，是你救了我，從來不是你害了我。”
秦績看着她，眸光真摯。
“就算我真的死了，此事也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必為我傷心。”
秦績看了看窗外申鶴餘站在梅花樹下的背影。
“其實，十六郎是個很有趣的人，你這一輩子還很長，跟這樣有趣的人待在一起才是更幸福的事。”
秦績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嗎？那夜我随你去禦獸苑喂瑞獅，回到申府住處後，你先前贈我的那盒饴糖竟莫名消失不見了。
“我一想便知是十六郎做的。我便去尋他要那饴糖。可你猜十六郎怎麼說？
“他說府中鳥雀多，愛吃糖，許是被鳥雀叼走了，叫我習慣便好。”
秦績說完這話，兀地又吐出一口黑血，身體倒落在了地上。
“秦績！於菟！你起來，你好起來……”
李汝螢用力想要将秦績攙扶起來。
可秦績實在太虛弱了，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可以再站起身了。
秦績從她攙扶他的手中松脫出來，淡然地靠在一側的竹櫃。
他看着天邊墜落的金烏，忍不住朝着金烏伸了伸手，氣若遊絲。
“公主……我要走了。我走後，你要跟十六郎好好的……”
話音戛然中斷，那隻手終究沒能将金烏抓住，便重重地垂落在地，徒有眼眸微睜。
“不，你先前說過想要共我一生，怎能這般任由我投入旁人的懷抱？秦績！你起來！你好起來！”
“若我……尚還康健……的确受不了……你投入他人懷抱……但如今……不一樣了……”
說完後，秦績永遠地閉上了眼，将黃昏的最後一縷陽光永遠地鎖在了眼中。
屋外，申鶴餘與竹溪生聽見李汝螢哀痛的哭聲，走入房中。
申鶴餘将李汝螢扶起抱在懷中，令她貼靠在他的胸前，一遍又一遍地對她說“我在”。
三人按照秦績的意願，将秦績的屍身焚燒成灰，埋在了鹿息山溪流潺潺的芳草之下，在骨灰之上栽種了一棵柏樹。
願君如松柏，千古長清白。
告别秦績之後，李汝螢與申鶴餘辭别竹溪生，策馬回到城中。
遙遙的，便看到霧月站在城門外翹首四顧。
她對着李汝螢焦急招手。
待李汝螢下了馬，霧月焦急求道：
“公主，您快救救許慎！聖人要賜死他！我求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攔去刑房外，他們才姑且留下了許慎的性命。
“如今公主救了聖人的性命，聖人一定能聽公主的話饒過許慎的。許慎與我們相識八年了，公主，救救許慎。
“許慎千錯萬錯，也還請公主留他一條性命啊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