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稚來到含象殿後,對皇帝說自己腹中已懷有林紹的孩子,倘若皇帝執意因晉國公謀逆一事賜死林紹,那便将她及腹中孩兒一并株連賜死。
出乎李玉稚意料的是,皇帝聽後,隻是端茶杯的動作停滞了一瞬,其後竟頗為溫和地擺手喚她近前。
不知是否是夕陽的橘光溫暖了皇帝的眉眼,李玉稚竟在皇帝的目光中看出了許多憐惜的意味。
“若叫你除去金钗華服随他躬耕田野,你也願意?”
李玉稚眼中含淚,點了點頭。
“紹愚也算是朕自幼看着長大的,是個好孩子。那些時日也的确多虧了有他護着你,你能鐘意他的确情有可原。”
皇帝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淚水,“朕的小五餘生有人陪着,朕也能心安。”
他向一側侍奉的小宦官傳旨,“你去傳朕的意思。皇後内甥林紹,日後改為俞姓,以俞氏之子的身份賜婚五公主。”
說罷,他摸了摸李玉稚的頭,“最後再去看你母妃一眼吧。”
李玉稚滿心都是林紹得救,直至去了柳貴妃所在的宮殿後,才明白皇帝口中的這聲“最後”究竟是什麼意思。
殿門打開,柳貴妃自缢在房梁上,身上穿着最隆重的吉服。
哭喊聲在殿中徘徊回旋,但柳貴妃終究沒能再睜開眼。
根據有司查證,柳貴妃父兄早在多年前出使雅柯時,便與雅柯勾結。
多年來,柳貴妃父兄人在朝堂,卻将大宣的許多機密暗中送往雅柯,以謀私财。
如今罪證如山,柳氏全族皆按謀逆罪論處。
朔安的風刮得很快很大。時而刮來凜凜冬雪,時而又将冬雪吹散,盡覆暖陽。
不消幾日,對金至簡及其朋黨的處置所造成的陰翳,便消失在了元日皇帝大宴群臣,對救駕衆人論功行賞的喜悅之中。
麟德殿内,笙歌奏響,舞樂翩跹。
在喜悅歡慶聲中,皇帝封薛勉為甯國公,命太子尊薛勉為“尚父”。同時又将薛勉擢升為尚書令。
但薛勉以尚書令位高權重且多年空置為由,再三推辭不敢領受。皇帝于是将他改任為兵部尚書,賜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同時,取梁州軍的精銳人馬組成一支新的禁軍,取名“神霖軍”,由薛勉的兩個兒子分别擔任神霖軍左、右将軍。
申鶴餘則被擢升為兵部侍郎。其餘人等,各因軍功論賞。
酒過三巡,薛勉借着酒勁持杯來到禦前。
“陛下,此番朔安平亂的封賞名單之中,臣以為陛下漏了一人。”
皇帝放下杯盞看向他:“哦?朕漏了何人?”
薛勉道:“微臣以為,此戰首功,該為荊山公主。”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荊山公主做了僞帝的皇後,聖人不懲處她就罷了,怎能嘉獎?才幾杯酒,國公竟已吃醉了?”
“是極是極,做了僞朝的皇後,如何還能再食我大宣子民的供奉?依臣看,聖人該奪其封号,便是将其貶為縣主也不為過!”
“若非公主不顧惜自身安危千裡奔騎,其後又費心與僞帝周旋,你我今日的頭顱興許都不知被僞帝丢去何處喂了狗!”
薛勉酒意散盡,側身駁斥着這幾名說話的迂腐老臣。
“那日生擒僞帝,公主為防僞帝以其性命相要挾,借此機會逃脫,不惜毅然跳下城樓。
“那時你們沒有親眼所見,但我薛勉及梁州軍上下卻全都看得清楚明白!”
一時間,宴席上包括薛皎在内的梁州諸将紛紛起身附和。
申鶴餘也起身行禮道:“陛下,若無公主送來的虎符,微臣恐怕當日哪怕誅殺了益州都督婁侃,也難有法子可令益州軍跟随微臣上京救駕。”
“好了,方才諸卿所言,朕全都看在眼中。”
皇帝朗聲,“朕原本打算另擇吉日為荊山加封,而今日衆卿既在此為荊山請封,朕今日便封荊山為‘鎮國公主’,即日起,為其開府置官,諸卿以為如何?”
薛勉等人紛紛上前叩拜。
“陛下聖明。”
皇帝喚來元善:“去,請公主過來,如此良辰,怎能不叫鎮國公主一并前來慶賀?”
說罷,他再舉酒樽,“來來來,今日咱們不論君臣,諸卿與朕暢懷舒憤即是!”
觥籌交錯,一派喜樂。
群臣三兩成群地推杯換盞間,皇帝持着酒杯走到薛勉面前。
“知勤,方才的封賞都是說與外人瞧的,你此番帶兵救了朕,朕可許你一個私下的恩典。”
薛勉連忙謝恩:“老臣已是一腳踏入棺材闆的人,陛下賜予老臣的恩典已是數不勝數,老臣這一時還真想不起還有些什麼不滿足的。隻是——”
薛勉垂眸思量,忽擡頭,“昔日申老将軍對臣有恩,如今老臣鬥膽,便想替申老将軍之子讨一個恩典。”
皇帝道:“你想為他讨個什麼恩典?”
薛勉看了眼正與人飲酒的申鶴餘。
“那日城樓下,申侍郎與公主,老臣看着十分般配,老臣覺着,若是陛下能為他們二人賜婚,想必申侍郎與公主必定萬分感激陛下。”
皇帝伸指點了點他:“知勤啊知勤,你還是同往日一般愛給人做媒。”
說話間,薛勉已将申鶴餘拉了過來。
“鶴餘,陛下要為你與公主賜婚,你可願意?”
皇帝笑道:“哎,知勤,朕可還沒答應呢。朕從前允諾過荊山,日後她的婚事但憑她自己做主,朕可不想做一個言而無信的阿耶。”
薛勉卻道:“陛下不妨先聽聽申侍郎的意思?”
皇帝聞言看向申鶴餘。
許是申鶴餘頭一回距離皇帝這般近,胸腔中的鼓聲擂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