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一家，人。一，家人。
舒北貝默念着這極陌生的三個字，回到自己的房間，有片刻失神，過了會兒才醒轉過來。
她打量四周。明天就要離開，她今天是準備把房間整理下，恢複她來時的樣子的。這并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因為除了少量衣物和床鋪，她幾乎沒有移動過其他東西。
将所有物品歸位，她最後看向桌上的繪本和禮品袋等物，這些并不是原來的舒北貝所有。
繪本上是一隻小兔子，讓她想起傅承佑給她念話本，教她認字時的模樣，認真的表情，軟糯的聲音。還有嘉甯畫的她和一家人的畫，巧月媽媽邊唠叨着邊給她戴過的漂亮的首飾。
舒北貝回身，找來一個大購物袋，将這些東西一一裝進去。
忽然，就在這一瞬，她眉頭一皺，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
和原來的任務電子音有些相似，但是模糊，嘈雜，尖利，好像有無數個聲音混雜在一起，蜂鳴鼓噪着耳膜，持續不斷，令人煩躁不安，可即便捂住耳朵，那聲音也依舊存在，仿佛是從大腦深處發出的。
頭開始眩暈，一陣陣鈍痛，如同被人用鐵錘擊打。
舒北貝沒有驚慌，沒有喊叫，隻是緊抿着嘴站在原地對抗，任由冷汗滑落，濡濕頭發，面上毫無表情。
不知過了多久，眩暈和鈍痛退去，那電子音逐漸變得清晰，收束在一起合成一個略顯尖利的女人的聲音：
【不能離婚！】
【不能離婚！】
……
确認除了這個聲音外沒有别的異樣，舒北貝解除警戒，向她發問。
【為什麼？】
那聲音愣了愣，停頓兩秒，而後恨鐵不成鋼地高聲。
【什麼為什麼？你傻啊！！傅南京沒有要和你離婚的意思，傅家人也都接受你了，你放着好端端的傅太太不當，非要離婚幹什麼？】
【之前的任務，是離婚。】
舒北貝有些不解。腦子裡的系統有段時間沒有出現，現在出現卻像是換了一個人。
【沒有任務了，系統已經崩潰了。】女聲話音上揚，帶着明顯的喜意。
【系統的設定是好感值降低到一定程度後觸發離婚結局，你确實已經達成了，本來是必須要離婚的。但偏偏在結算時，傅家人對你的好感值又突然滿了，導緻沒辦法正常結算，後續的劇情也沒法銜接了，也就是俗稱的卡bug了。現在，這個世界是開放式結局，我們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們？你是誰？】
【你是真笨啊……我是你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真正的舒北貝。嗯，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女聲倨傲道。
舒北貝有些懵，花了些時間才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信息。
前一句她能懂，但後一句，“救命恩人？”
【你所在的世界，要毀滅了吧？反正那個人是這麼告訴我的。正好我也不想過這操蛋的人生，就答應讓給你過了。你本來是要和你那個世界一起消失的，現在還能活着，是不是該感謝我？】
【……好像，是的。謝謝你。】舒北貝認同。在她原來的世界，大家都說，末日将至。
【那麼作為謝禮，我的要求是，你不許離婚！】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是死蠢嗎？我剛剛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女聲怒了。要是有身體，她怕是想指着舒北貝的榆木腦殼罵。
【繼續當傅太太，你想買什麼就能買，想做什麼就能做，走到哪兒那些下人都會羨慕你，巴結你，這不好嗎？哪怕有人背地裡說閑話，表面上還不是要奉承我？現在傅氏勢大，連爸爸和鐘敏都必須求着我，不當傅太太，我就什麼都沒了！一旦離婚，就會觸發劇情點，系統就會自動把後續内容修複到原來的結局，舒藝就會上位……我會什麼都沒有的！】
【有的，傅南京給了房子，很大的房子。】
【那房子才值多少錢？——不對！這是一套房子的事嗎？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笑話我，舒藝會騎在我的頭上！我不要！不可以！】
舒北貝沉默。即便情商堪憂，她也能從這個舒北貝的語音中，聽出濃重的驚恐和渴望。
她接到的任務是離婚，已經近乎完成，雇主卻要求取消。
這種情況按荒野的規矩，是可以自行選擇的，可以從雇主那裡獲得一定好處然後商定勾銷，也可以強行索取之前許諾的報酬。
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作為雇主，原來的舒北貝似乎給不了她什麼“好處”了。但這個世界很好，天空和建築和草木都很漂亮，食物都很好吃，人們都對她很友善，在這裡經曆的一切，是她此前從未經曆過的。
而這些，是借用了真正的舒北貝的身份，才能體驗到的。
【那好吧。之前說好的報酬，是任務結束後，我可以在這個世界生活。但是報酬的一部分，我其實已經收到了。我可以放棄這個任務，你可以重新回來做你自己，如果不想離婚，就不離。】
舒北貝說完，目光落在整理好的購物袋上。
她來時什麼都沒有，這些怕是也帶不走。
胸口湧上一股莫名的情緒，她伸手按住，閉上眼，輕輕地，深深地呼了口氣。
她忽然想起來，剛剛似乎是她第一次，流利而順暢地說出了一句很長很長的話。
就像正常人一樣。
【那你放空意識。】腦海中的聲音道。
【……好。】
舒北貝本想再說些什麼，她想再傾聽一下傅宅的聲音，但最終還是直接照做了。
閉上眼睛，忽略五感，她讓自己的意識沉于混沌之中。
時鐘細密滴答，窗外日光西斜。
良久，舒北貝睜開眼，迷惑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咚咚咚。
【你好，你還在嗎？】
剛剛她等了很久，但除了一開始有瞬間的眩暈，之後什麼都沒有發生，原來的舒北貝也沒有了聲響。
她撓了撓頭，在梳妝桌前坐下，左右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沒有任何變化。
【你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