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淩霄派統共就這麼兩個人,他想要觀察别的人類也沒有那個條件,于是隻好把自己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了淩淵身上,畢竟師父主要是念經的,師兄才是那個照顧他的。
久而久之,觀天不說對淩淵了如指掌,但也能算半個專家,淩淵隻要一個眼神掃過來,他都能一知半解的心領神會,分析出師兄又受了什麼刺激,自己應該做出什麼反應。
而此時的淩淵蹲在一堆破破爛爛的栅欄旁,安靜且專注的纏着手中的鐵絲線,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眉眼間連日來的郁結和煩躁仿佛都消散了,整個人顯得溫和而平靜。
觀天看着看着,心也被這畫面輕輕的撥動了一下,像是平靜無波的湖面被一隻錦鯉擺動的魚尾點出了波紋,一圈一圈的蕩漾開來。
他思索了一會,認為這是開心的感情,然後他轉移視線,看向淩淵右手上戴着的珠串,心裡又重重一跳,開心瞬間被傷心壓了下去。
淩淵對此卻無知無覺,畢竟小師弟的撲克臉是晚期的,而他自己的心大是入土的,于是一個默默的看,一個默默的修,誰也不打擾誰,乍一看還以為兩個人在辦啞巴集會。
直到太陽下了山,淩淵才終于修出了一圈完美的栅欄。
他滿意的欣賞了一下自己的勞動成果,拍了拍手上的木屑,以一句話對自己的大作做了總結,“不愧是我。”
然後他嘚瑟完,又馬不停蹄的給小師弟做飯,看着他吃完再去洗碗,最後給觀天洗澡,一直忙忙碌碌到夜深,才算是徹底搞完。
淩淵挺喜歡照顧師弟的這個過程,畢竟觀天不哭不鬧,給什麼吃什麼,讓幹什麼就幹什麼,好說話到幾乎沒有脾氣,簡直就像個任人擺弄的布娃娃,更别提這個布娃娃長的還格外的賞心悅目,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身心愉悅。
當然要是他願意給個笑臉就更好了。
淩淵這樣想着,像往常一樣坐在塌上給觀天擦頭發,這孩子的頭發又長又密,柔軟又順滑,淩淵感覺自己手裡像握了一把絲綢,簡直滑溜到了他心裡,擦頭發擦到一半就手欠的擺弄起觀天的頭發來。
觀天安靜的坐在淩淵懷裡,不哭不鬧,随便師兄折騰。
小屋裡安安靜靜,偶爾有窗外的蟲鳴傳來,間歇性的叫一嗓子,風吹着小竹林微微搖擺,投下來的竹影在燭火的微映下落在觀天的發絲上,平靜又祥和。
淩淵幾乎能聽到小師弟清淺的呼吸聲,他感受着懷中切實的溫度,突然就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覺得這世間再沒有什麼比現在更幸福的了。
人這一生,開心也好悲傷也罷,這種瞬時就千變萬化的感情總是不可把握,也難以控制的,一時的受挫也好,未來的不可捉摸也好,那一切都離他是那麼的遙遠,又那麼的虛無缥缈,他這一生,可能到死都隻有此刻懷裡的溫暖是真實的,而這溫暖又是如此的脆弱,同樣又是如此的珍貴。
淩淵摸着手中柔軟的發絲,覺得師父說錯了,人這一生,光是活着有什麼意思,有相依相伴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幸。
他正這麼想着,就聽相依相伴的對象棒槌一樣的開了口,毫無預兆道:“小淵,你的手是因為我廢的嗎?是我害了你嗎?”
淩淵的心輕飄飄的飄了一半,被小師弟這石破天驚的話給砸清醒了。
空氣突然沉默了下來,蟲子也不叫了,竹林也不晃了。
淩淵安靜了一會,就在觀天以為師兄不會回答的時候,就聽到師兄有些咬牙切齒道:“小天,你,你怎麼就這麼會說話呢?”
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觀天聽出來師兄話裡有話,知道這不是誇獎,于是沒應聲,直接轉過身盯着淩淵的眼睛,固執道:“我記得你救我的事,如果你當初不管我,你就不會被妖怪打,右手也就不會廢了,小淵,是我害了你。”
淩淵:“……”
為什麼就從疑問句變成肯定句了,而且怎麼聽起來怪怪的。
淩淵有些哭笑不得,懷疑觀天是瞎看什麼不三不四的書學來的鳥語,于是伸手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的彈了一下,“跟你有什麼關系,是我想去救你,不救你我以後都會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夜夜噩夢纏身,到時候道心不穩走火入魔,可比手出點小問題麻煩多了,你懂嗎?”
觀天搖頭,表示手受傷不是小問題,并且對師兄的強詞奪理表示不贊同。
淩淵沒想到師弟竟然是個犟種,隻好掰着手指頭和他解釋,“修道之人最忌諱道心受損,你師兄我天生善良,不管那個岩石上是誰我都會救的,否則就違背了我的修道初衷,等你以後入道了就會懂了,要是一個修士連自己的道心都無法堅守,那他絕對會走上歧途,而且絕對走不長遠。”
觀天:“小淵的道心是救人嗎?”
淩淵搖頭,“不是,當年我第一次會使用靈力的時候,是師父引着我入道的,他說我的道心是逍遙之道,修的就是一個無拘無束,自在快活。”
觀天小小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疑惑,“逍遙之道?”
淩淵聳了聳肩,“誰知道是什麼意思,師父說話永遠隻說半句,我怎麼問他他都隻有一句你自己領悟,所以我就自己思考了。”
淩淵說到這裡頓了頓,大概在想怎麼表達,片刻後斟酌着開了口:“所謂逍遙,大概就是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上不得天下不得地,卻又托生于天地,既是逍遙的,又是拘束的,本質上就是随心所欲,不逾矩罷了。”
淩淵收獲了小師弟一臉的茫然。
“……說人話就是,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當時想要救你我就一定要救你,這是我的道,如果我昧着良心逃了,我這輩子都會活在愧疚和悔恨裡,因為我要逍遙,就是要順着自己的心意,你懂嗎?”
觀天點頭,一闆一眼的問:“哪怕會受傷,小淵也要逍遙嗎?”
淩淵一愣,覺得這小鬼未免太會掐重點了,他不想回答這麼尖銳的問題,于是含糊的嗯了一聲,熄了燈就打算讓這小鬼老實睡覺。
觀天還想問,但淩淵已經不由分說的把被子往他身上一裹,整個抱住了他,并閉上眼開始光速假睡。
觀天:“……”
他看着淩淵秒睡的臉,知道今天是從師兄這裡問不出更多了,淩淵雖然天天嫌棄師父的鋸嘴神功,但又深得其真傳,是個不自知但名副其實的鋸嘴葫蘆二代,對不想回答的問題是一點也剖不出來,觀天也不會上趕着自找沒趣。
他想了想,對着師兄近在咫尺的臉看了片刻,提醒道:“小淵,你的《清淨經》還沒念。”
淩淵在黑暗中睜開眼,視線和觀天漆黑的眼睛撞在了一起,懶洋洋敷衍了一句:“修栅欄的時候默念了,沒事。”
然後他一隻手伸到小師弟的後腦勺上,按着師弟的頭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含糊道:“睡吧,小天,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