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尤為寒冷,尤其是榕山山頂。
肖湘站在餘恪的墓碑前,照片上的男人笑容溫醇,餘恪有一雙幹淨透亮的眼睛,每次看着她的時候就會笑起來,像是早春泛着微光的湖面。
她盯着照片看了一會兒,下意識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臉。
“我相信你一定看得見,沒有你的日子裡,我依舊過得很好,回到了本該屬于我的原點。”肖湘以為自己會哭,但此刻站在這裡,卻隻覺得眼睛幹澀,内心也是一片空洞。
“一直沒有來得及問你,如果你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會不會後悔認識我。”
“如果我們從一開始就當作是最熟悉的陌生人,那麼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成這樣。”肖湘麻木地說着話,“你要是泉下有知,就托夢告訴我吧。”
她拍了拍餘恪的墓碑,仿佛在拍他的肩膀。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此時的聲音已經隐隐不穩,帶着顫聲,“哥,我好後悔……”
在那段禁忌的兄妹之戀發酵之前,從小到大她都是肖藝發洩情緒的犧牲品。幼年時期被冷落,被無端斥責,被關小黑屋,早早就顯出了孤僻怪異的性格,沒有人和她做朋友。
他們都在背地裡罵她神經病,小時候她嘗試過和母親親近,想求得一點口頭上的安慰。
可得到的是什麼?是肖藝不耐煩地甩開她的手。
“你能不能懂事一點,媽媽已經夠忙了。”
“你好端端的别人為什麼就隻罵你。”
“哭哭哭,說你幾句怎麼了。”
帶着陰郁氣息的童年,她無法追溯不幸的源頭,很長一段時間都想不通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上,為什麼沒有人愛我。
直到餘恪的出現,從此她多了一個哥哥,但卻被她劃分為入侵者。
肖湘多年來情感匮乏,外表看起來陰郁高冷,時常耷拉着嘴角,透出很喪氣的頹廢。對于家裡的入侵者她沒有給過半分好臉色。
餘恪小心翼翼的讨好,體貼入微的關心,都改變不了半分肖湘對他的态度。
她就像不需要朋友一樣也不需要哥哥。
而這一切又是在什麼時候打破的呢?
肖湘高一的時候早戀,在她眼裡那隻是叛逆期的一段過家家的遊戲而已,稀裡糊塗地她就和那個男朋友交往了兩個學期。
她那個裝腔作勢的男朋友表面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實則是個連女生手都沒牽過的純情男。
在學校裡他們會互相裝作不認識,每次課間碰巧遇到時,肖湘通常都是獨自一人。
而對方人緣好跟班也多,一群人聲勢浩蕩地走在學校裡,為首的韓煦又是學校貼吧票選的冷傲校草,可見其号召力和高人氣。
對于這些,肖湘一概視而不見,韓煦有多好有多帥有多受歡迎都跟她沒有任何關系,他們隻是一對塑料情侶而已。
她也撞見過幾次女生和他表白的場景,韓煦都會禮貌地拒絕。但會在兩人私下相處時,煩不勝煩地在她面前提起今天又有女生和他表白了,叭啦叭啦一大堆的。
好似在試探她的反應,每次肖湘都會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表演,韓煦自讨沒趣,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默默地自言自語。
肖湘高一下學期和班長有過幾次接觸,一來二往關系熟悉不少。在一次學校餐廳吃飯時,她就和班長坐在了一起。
韓煦那群人進來時,看到肖湘,不知是誰起哄鬧騰了幾聲,都擠眉弄眼的像看好戲一樣。有人搭着韓煦的肩膀,朝她的方向望過來,不知調侃着什麼,韓煦的表情很難看。
肖湘吃着飯,目光和韓煦對視了一眼,她内心毫無波瀾。
第二天,品學兼優的班長頂着臉上的淤青進到教室,同學間竊竊私語,肖湘默默地看着書,間隙中才擡眼,恰好對上班長看過來的目光。
他好像有話跟她說,但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關系也在不知不覺中疏離了。
肖湘已經習慣交不到朋友,所以這對她來說并不算什麼,連多去回想一秒都不值得。
就這樣她和韓煦的戀情一直維系到了期末,韓煦似乎忘記了他是因為賭約才要和她交往的,他開始變得患得患失,本來優異的學習成績也開始下降。
肖湘早就煩死他了,終于在韓煦的生日宴上,她當着他那群兄弟們的面,輕描淡寫地說了分手,率先把他給甩了。
韓煦卻像受了很大的打擊,低聲下氣地挽留她,她從沒見韓煦那個樣子過,神經兮兮地發瘋,把自己的生日宴搞得像一場鬧劇似的。
肖湘就是從那時起體會到了被男人纏上的下場,她不知道韓煦怎麼突然像變了個人,他哭着求她不分手,說什麼愛之類的。
所以當肖湘說出賭約後,韓煦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悔恨已經于事無補。
本以為分手就是結束,可事情遠遠沒完。
韓煦跳江了。
他的生日差點變成了他的祭日。
鬧出這種事情,影響可不單是早戀了。韓家的人要追究到底,學校那邊也召集了兩家家長,肖湘受到了嚴厲批評。
好在韓煦被搭救及時,脫離了生命危險,韓家的人了解了事情經過後并沒有為難肖湘,稱韓煦也有錯,讓他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他們會帶着韓煦出國。
但因為這件事情,肖湘和肖藝大吵了一架。
平時不把她當女兒看的媽,在早戀這種事上卻開始管起來了。她忽視了肖湘那麼多年,從不參與她的身心成長,她在學校過得怎麼樣肖藝也從來都不問。
她的成績是好是差,有沒有被同學欺負,有沒有遇到無法解決的難題,肖藝一概不關心。她的眼裡隻有工作,工作,還是工作。
等自己女兒長偏了的時候,她才虛僞地站出來指責她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談戀愛,問她和韓煦發展到哪一步了。
争執到最後,肖湘挨了肖藝一巴掌,她不哭不鬧,轉身走出家門。
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一直在外面遊蕩,天也漸漸地黑下來了。
肖湘坐在廢棄的樂園階梯上,手機一直在響,來電有韓煦,餘恪,就是沒有肖藝。
荒廢的樂園裡彌漫着森涼的氣息,她像個機械人一樣重複着點燃打火機的動作,地面零零星星扔着幾個煙頭,抽煙時被嗆住,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
所以在看見餘恪出現在她眼前時,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餘恪站定着望她,烏黑的眸子仿佛浸在了夜色中,他身後是影影綽綽的樹木,偶爾會有蟲鳴聲。
肖湘不知什麼時候起就已經在面無表情地流淚,很大程度上模糊了她的視力。她應該問一句,怎麼找到她的,或者嘲諷他,真是個好哥哥,但她沒有。
她看上去很麻木,精神也很恍惚,不想知道一些無關緊要的,同時也沒有精力針對餘恪了。
肖湘看着餘恪一步一步走上來,他眸色沉靜,一如既往,沒有指責她任性,不接電話,不回家,讓人到處找。
他隻是蹲下身拭去她臉上的眼淚,溫柔地問:“一個人待在這裡,不害怕嗎?”
唇角的笑意溫暖了他有些冷清的面孔,隔着煙霧,仿佛一個缥缈的夢。
手中的煙被他取走,他緩緩說,“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
聽上去不是質問,而是自言自語。
肖湘不說話,依然坐在樓梯上。
天上的星星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月亮也像睡在了星星裡,光輝灑在兩人臉上,彼此之間流淌着一種微妙的磁場。
餘恪坐在了她身旁。
“小時候在爺爺家,我也是這樣坐在院子裡乘涼。那個時候無憂無慮,最大的好奇心也隻是世上到底有沒有妖怪。”
“也許是看了碟片的原因,總以為院子裡的樹是妖怪變的,但我等了很久,等得都快絕望了,也沒有等到妖怪現身。”他輕聲說着,隐隐笑了,“後來我才意識到,世上沒有妖怪,那隻是一段無知無畏的童年。”
餘恪轉頭看着她,“不管是小時候還是長大,那些好的壞的伴随着自己走過的每一步經曆,最終都将成為回憶裡的過往,而我們要做的是繼續向前,把不開心的事情抛在後面,不讓它追上。”
周圍很安靜,餘恪聲音溫柔,月光就這樣直直淌進他眼中,他的視線沒有從肖湘臉上移開過。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着你的。”
他的認真鄭重,像是在許一場山盟海誓的承諾,以兄妹之名的守護。
肖湘說不清那時心中的感受是什麼,但絕不是快樂,很蕭瑟,想了又想,才說:“好聽的話誰不會說,你心裡指不定在怎麼笑話我。”
“為什麼這樣想?”他聲音有些輕,“真的不是那樣,我從來沒有笑話過你。”
“你這個人真的很奇怪,我打你罵你針對你,甚至差點害死你,你跟沒長記性一樣,偏偏要湊上來礙我的眼。”肖湘紅着眼睛看他,“你是不是存了報複的心思,憋了壞招在後面。”
餘恪呼吸悠長起來,道:“有一瞬間,我會想把你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