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像劃開了一支火柴,還沒等肖湘“先發制人”,他笑着搖搖頭,“開玩笑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從見到你開始,仿佛上天注定你是要做我妹妹的,所以無論你怎麼對我,我都無法對你生氣。你聽了大概不會信,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他低下頭,想了又想,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在肖湘對他困惑的答案并不感興趣。
前有餘恪跳海,後有韓煦跳江,一個是想要做她哥哥,一個是想要做她男朋友,肖湘要是什麼都感興趣,什麼都要追根究底,那她還要不要活了。
“小湘。”餘恪輕聲叫她的名字。
“你覺得我會得償所願嗎?”這一刻他認真注視着她,能清晰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别問我。”肖湘說,“我才不想覺得。”
“騙人。”餘恪輕輕笑了聲。
“如果你真的不想接受我,早在剛才你就會叫我滾了。”
她是懶得再跟他計較好嗎,怎麼在他眼裡就成她心軟了,還四舍五入她要接受他當哥哥了。
真會腦補。
“别一副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我才懶得跟你多費口舌,反正你這種人罵也罵不走,甩也甩不掉。”
肖湘氣得想冷笑,唇角弧度才剛上揚,餘恪眨了下眼睛,眼裡的深意像是表揚。
“嗯,其實你更了解我。”
肖湘反應過來,罵他,“真不要臉。”
餘恪唇邊漾着很淡的笑容,他站起身,準備拉她起來。
“我現在不想回去,你幹嘛?”肖湘有點防備地看着他。
餘恪隻是說:“你沒有吃晚飯,不餓嗎?”
“那也不關你的事。”
“為什麼這麼說?”餘恪出乎意料地搖了一下頭,“這世上最不劃等的事情就是拿自己的身體出氣,這關乎你的健康,和那些關心你的人。”
“所以你是關心我才會來找我嗎?”肖湘覺得自己腦子壞了,怎麼就問出了這麼一句話,弄得她有點不自在。
這種感覺好怪。
在餘恪即将開口時,她率先一步站起來,“算了,吃飯就吃飯。”
她下意識地擡步往下走,餘恪的雙手卻捧住了她腦袋,理了理她的發,又輕輕地撥了撥她的劉海。
肖湘眼睛睜大了一圈。
他笑着說:“有點亂。”
*
炙熱的火光跳躍在眼前,肖湘将那幾十封信箋投至到火盆裡燒完。
“我以後不會再給你寫信了。”寒冷的風吹過來,肖湘看着餘恪的照片,嘴角卻揚起一抹笑,在墓園裡猶顯死氣。
“下次來看你我也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畢竟你連道别的話都沒有對我說過,而那些永遠陪着我的話全都是假的。”
肖湘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情緒,好一會兒才逐漸收回目光,轉身下山。耳邊風聲嗚咽,仿佛是誰化作了一縷風陪伴在她身邊。
她接下來要見的一個人是困擾她此生最大的夢魇,有些事情需得知道答案,也需做個了斷。
科欣公司門口,一輛黑色汽車停下,保安上前打開車門,從車裡下來的女人身着職業西裝,大氣沉穩,她邁步走向公司大廳。
卻在經過前台時,身形停在了原地。
世上有這樣一類關系,血脈相連,撼地擎天,她們是世間最親近的人,能對照出彼此的靈魂,大概也是人類這一物種最深沉而複雜的宿命。
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職員,明亮的地面上,隐約可以聽到皮鞋和高跟鞋的聲音,他們亦步亦趨,緊随其後報告上司行程。
對于科欣來說,肖湘的确算是貴客。
但前台看到她着實為難了一把,一方面她沒有預約,應該攔着。另一方面她和董事長畢竟母女一場,這麼看來似乎又不應該攔着。
但肖湘從不為難打工人,她隻在前台等着。
肖湘和肖藝對上目光那一刻,都默契地注視了對方許久。
董事長辦公室在頂層,正對市中心,距離肖家老宅倒是很近。幼時站在肖家樓頂,一眼就可以看見高樓大廈上“科欣”的燈牌。
會客廳中,她和肖藝面對面坐着,桌上擺着兩杯咖啡,但誰都沒有端起來喝一口。
“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
肖藝還是和記憶中一樣,鎮靜從容,不,應該比過去更甚一籌。如今她掌控着公司總部,自從經過上次公司危機之後,她改變經營策略,在名利場中已經混得如魚得水。
她并不掩飾追求财富的欲望,沒有人會嫌錢多。集團偌大的媒體牆上不斷滾動着成千上萬的股票報價,金錢和成就吸引着無數人奔赴其中。
肖湘神情沒有太大波動,似有若悟道:“你怎麼不問問我這段時間過得如何?”
“你知道我不會問這種問題,”肖藝頓了頓,又道,“如果你想聽,我也可以成全你,所以你過得好嗎?”
語氣尋常得就像在問今天的天氣怎麼樣。
面對這樣的母親,肖湘隻覺心緒複雜,“我和譚墨分開了。”
“那是你的事情,既然你和我斷絕了關系,我也再沒有立場去幹涉你的任何決定。”肖藝還是端起咖啡輕輕抿了抿。
肖湘擱在腿上的手指緩慢地握緊,面上卻不顯,隻冷聲問肖藝,“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你現在可以輕飄飄地置身事外,對你來說,女兒到底是什麼?我一直不明白,既然不愛我,又為什麼要生下我?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賣個好價錢來穩固你的事業嗎?”
肖藝靜靜聽完,末了淡淡笑了起來,“像你們這般大的孩子總是把愛挂在嘴邊,刻闆地認定母愛是女人的天性,要求每個母親都極盡所能地去愛孩子。我當年也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曆,可後來我發現接受親人不愛自己其實是社會上很常見的事情。”
她看着肖湘,笑着感慨,“你問我為什麼要生下你,原因很簡單,當初你姥姥姥爺逼迫我嫁給你爸時,用的手段是拿整個公司作威脅。我如果不和他結婚,不生下和他的孩子,那麼科欣永遠不會交到我手上,也就不會有我今時今日的一切。他們隻要求我生下你,可沒要求我愛你,畢竟我也沒在自己父母那裡得到過相等的愛意。可能這就是肖家的基因,六親緣淺,永遠不會以任何感情為中心。”
肖湘怔楞地看着她,嘴唇微不可見地哆嗦了一下,“所以,你淋過的雨也要我淋一遍。所以,我的出生就隻是一場交易。”
肖藝沉默一陣,和她對視,“人若想爬到高處,就勢必要舍棄很多東西,這是最淺顯的道理,也是社會運行的規律,希望你能明白。”
“你選擇舍棄我是因為比我重要的東西太多太多,我是最不值一提的那一個。可是為什麼,你愛餘恪勝過愛我,就因為他是你心甘情願生下的孩子,是你和喜歡的人愛的結晶?”肖湘澀然地笑,道出殘酷的事實。
“我還曾以為你重男輕女,其實根本就不是這個原因,隻是因為我爸是沈文裕,你看到他,看到我,就會想起被逼迫的命運。”
肖藝眼神一凝:“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餘恪是我親哥哥嗎?”肖湘繼續道:“你既然這麼疼愛自己的兒子,為什麼不對外宣布?為什麼一直瞞着我?”
肖藝深深看了她一眼,“當時我剛接手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忙不完,為了跻身上流階層,我和你繼父商量了不對外公布。畢竟未婚先孕本身并不光彩,我也不允許科欣在媒體的報道中有這種污點,事關肖家聲譽,股價市值,所以才一直隐瞞。”
“對我來說,這并不是什麼大事,公不公布都不重要,小恪雖然是我兒子,但公司是肖家的心血,也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能影響我的決定。”
作為母親,她并不合格,但作為企業家,她卻很成功。
過去那麼多年,她真的從來沒有察覺出女兒情緒上的異常嗎?即使後來肖湘不對她述說自己的遭遇,可肖藝難道就真的完全不知情嗎?
她明知道自己的漠視會讓女兒有一輩子的陰影,可仍舊沒有考慮過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傷害。她大方地展示自己的偏心,故作不知女兒敏感的心靈,間接造成她偏激的性情。
在公司遭遇危機後,她把女兒推出去抵擋風雨,換來整個肖家的安甯。她站在理智權衡的角度,選擇了能實現利益最大化的方式。
而這個方式,卻是要犧牲女兒餘生的幸福。
她明知道譚墨陰狠自私,卻還是選擇舍棄女兒,哪怕女兒會和她斷絕關系。
很多時候,肖湘都想問問肖藝,她做這一切有後悔過嗎?
但如今她不想再問了,因為沒有必要,她也已經知道答案。
于是結束這場談話後,肖湘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她想,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