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人們種植谷物為食,但谷物的收獲變化莫測,心情好,欠收,心情不好,欠收。
人們向太陽女神獻上祭品,向太陽女神祈求豐收。
太陽女神說,吾照耀萬物,令萬物生長,但作物結多少果實,不全由吾掌控,汝等去找吾的情人農神吧。
人們向農神獻祭。
農神說,吾令谷粒物更飽滿多穗,但收成的多寡不完全取決于吾,汝等可以問風神,風行過萬裡山川,或許她能幫助汝等。
人們向風神祭祀。
風神說,太陽的光是好的,農神的種子也是好的,但汝等并未在種子最喜歡的時間播種,收成才如此無常。
人們問,何時是種子最喜歡的時間?
風神将授予曆法與節氣予人們。
——節選自《風神》曆法與節氣篇。
“吾要說的已經說完,現在大家舉手表決是否接納獻。”
衆人陸陸續續舉手。
拂曉點起舉起的手,原始部落的規矩很簡單,重要的事必須由部落裡所有成年人一起商議——正反方可以每個人都發表自己的意見,反正一個部落的成年人不會超過兩百名,哪怕輪流發言也不需要多少時間——并投票,一人一票,提出的決策隻要得到一半以上的票數就通過。
“三十掌又一指隻手,看好大部分人是贊同的,通過。”
拂曉激動的抱起獻親了一口。“獻,現在汝是吾的女了,來,喊聲母。”
獻喚道:“拂曉。”
“母。”
“拂曉。”
一人道:“女拂曉,看起來她并不想做汝的女。”
拂曉道:“三麋汝懂什麼,她隻是一時張不開口,畢竟她比吾多活五掌又一指個春天,喊吾母,多少有些難為情。”
衆人贊同點頭,點完頭感覺不對。
多活五掌又一指春天?
那不是幼崽嗎?
怎麼會比汝多活五掌又一指春天?
大抵是衆人的表情太明顯,拂曉補充道:“忘了告訴汝等,獻她已活過十掌又四指個春天,汝等那什麼表情?天吳不也比吾們更多時間才長大?”
衆人:“....”
是這樣,但天吳也沒這麼離譜啊。
可大家都已經投票表決了,反悔多少不好,且這隻幼崽的羽翼聽起來确實有用,衆人最終沒反悔。
衆人一邊喝着肉湯一邊敲定了獻住哪,和部落裡已斷奶,但還沒到可以生崽年紀的幼崽住在聚落最中心的大屋裡,那裡住着部落裡還沒到可以跟着大人一起去遠處采集狩獵的幼崽。
這麼多幼崽放在一起,誰來照顧?
嚴格意義上沒人照顧,隻兩個覺少的老人并一兩個成年人盯着,大崽自己照顧自己,并照顧小崽。
倒不是部落不想擠出更多人手照顧幼崽,但實在擠不出。
部落裡每一分人力都很珍貴,必須用在刀刃上,與覓食相比,照顧幼崽并非刀刃。
獻對此并無異議,她在以前的部落裡也是負責照顧幼崽,是部落裡數一數二的帶崽小能手——吃得比所有人都多,又一直沒法長大,參與采集與漁獵,她隻能通過這種方式回饋部落——這活很熟。
吃飽喝足,衆人也感到困乏,除了兩名夜裡輪值者,紛紛回屋睡覺。
拂曉将獻送到大屋,自己也沒離開,從角落裡取出一卷草席鋪在地上曬過揉過的幹草上,再拿來一捆幹草,坐在草席上就着雙月的光輝編織。
獻将一名嬰兒哄睡後好奇的湊到拂曉身邊。“拂曉在做什麼?”
“在編席,汝沒見過席?”
“席?”獻咀嚼了下這個陌生的字音。
因着她還不能熟練運用淇陽的語言,拂曉與她說話大多用東方的語言,隻在找不到對應的字時才會用淇陽的語言。
“沒見過,吾來的地方沒有席,這是汝造的嗎?”
拂曉搖頭。“是北方來的那些生有六臂的天吳帶來的,吾們在集時見到,學習了如何織席。”
“天吳是什麼?”
“一種生有六條手臂,可以同時使用六種武器的人。”拂曉的口吻頗為豔羨,六條手臂在采集狩獵時是真的方便。
獻離開出生的地方後見過六條手臂的人,但并不知道它們的名字是天吳,如今一聽就反應了過來。“吾在路上見過它們,但它們人數比夫諸要少很多。”
拂曉點頭。“它們是從南方遷徙過來的,來到大河的時間比夫諸短,人也就少。”
獻坐下來,學着拂曉織席。“這汝是怎麼知道的?汝不是才活了五掌又三指個春天嗎?天吳應該在汝出生前就來到這裡了吧?”
“吾是沒見過天吳來時的模樣,但淇水這裡,大概是天下的中心,這裡的部落東南西北各個方向來的都有,也經常有新的部落到來,吾每次集時都會找吾沒聽過的語言說話,說話時了解到的。”拂曉伸手糾正拂曉的手。“汝這樣織會織得很松,睡不了幾次,要多加幾根草,織得細密才能睡得久。”
織席也需要耗費不少人工,在這個人力珍貴的時代,所有器物在制造時都要奔着長久使用去,最好能用幾十幾百個春天,節省人力。
獻從善如流的改正。
在雙月走到一定高度時,拂曉将手裡織了一部分的草席放下。
“該睡了,别織了。”
獻氣餒的放下手裡松散得慘不忍睹的巴掌大的席。
“來,吾教汝怎麼睡覺。”
獻訝異。“睡覺還要教?”
“睡覺是與生俱來,但怎麼睡得好,卻需要技巧,用最短的時間熟睡,可以節省時間,而睡得足夠沉,便可以少睡。”
“為何?”
“因為睡得越沉,力恢複越快,而睡得淺,便需要更多時間才能恢複。”
獻瞪圓了眼睛,睡覺還有這麼多講究?
“吾該怎麼做?”
拂曉道:“先從呼吸開始,跟着吾做,呼、吸、呼、吸.....”
獻學到雙月高懸都沒學會。
拂曉安慰道:“别喪氣,學起來是很麻煩,要做到像吾一樣行走坐卧都這樣呼吸就更難,但汝可以慢慢學,一季不成便十季,隻要汝肯堅持,一定能學會。”
獻點頭。
“今天就到這了,汝先睡吧,明天還要幹活呢。”
“拂曉,汝的呼吸是從哪學會的?”
“吾自己想的。”
“啊?”
“吾觀察部落裡每一個人的呼吸,天長日久,就想到了這樣呼吸。”
“汝怎麼有這麼多時間?”
“吾那會還是崽,不能跟着大人一起采集狩獵,隻能在部落臨近的地方活動,時間便多。”
“那汝怎麼會想這些?”
拂曉沉默片刻,起身從角落裡翻出一捆木闆。“因為這些。”
獻看了看,夜色太深,看不清木闆上有什麼。
拂曉也發現了光線問題。“明日給汝看。”
因着好奇,獻翌日起得很快,卻發現拂曉起得更快,已經在幫忙收拾柴草做飯。
獻隻能先撸起袖子幫忙。
做飯用的燃料大多是幹草、枯枝,很少有大塊的木料。
倒不是不想用大塊的木料,而是用石斧石刀伐木隻能對付那些細小的樹木,但森林裡大部分樹木普遍數人合抱粗,個别甚至十數人合抱,對付這種巨木需要耗費的時間....有那閑工夫還不如在秋季時收割枯草。
而從森林裡找出樹幹細的樹也需要時間,權衡利弊的結果便是獲取燃料靠撿拾枯枝、割幹草與偶爾遇到的枯死的大樹。
燃料的品質差,煮熟肉湯自然需要耗費更多燃料與時間,輪流做飯的人起得非常早,獻到來時,飯食已做了一半,隻能幫忙往篝火裡添加燃料。
拂曉用石斧在一塊枯木上切出一道口子,再塞入木楔,用石斧捶打木楔,在木楔的壓力下,枯木沿着紋理裂開,搞定最後一塊枯木,拂曉吐出一口氣,放下石斧,去搬自己昨日翻出的木闆。
“獻。”
獻看向抱着木闆而來的拂曉,露出笑容。“木闆上有什麼?”
“汝看。”
拂曉将一塊木闆遞給獻,獻接過一看,木闆上密密麻麻全是圖畫....準确說不是圖畫,因為圖畫沒這麼抽象,上面的東西更像是畫的人嫌圖畫畫起來太麻煩,砍掉了大部分筆畫。
總之,她一個都看不懂。
“這是什麼?”
“是每個人的死因。”
拂曉給獻一一指道。“這是死于喝了不幹淨的水,這是死于吃了不能吃的果子,這是被鼍吃了,這是被虎吃了,這是被恐龍踩成了肉醬,這是喝了生血後死的,這是吃了不能吃的草死的,這是出了很多汗後沒擦汗死的、這是生崽時死的、這是被樹枝刮傷後傷口壞了人也死了、這是吃肉時被骨頭卡住喉嚨死的....”
獻茫然的看着木闆上記載的人的一百零八種死法。
良久,獻問:“有誰是老死的嗎?”
“有啊。”
“幾個?”
“一個。”
獻思考片刻,問:“這上面記了多少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