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端午過節氣氛濃,街邊蒸籠熱騰騰的水汽吹來竹葉的清香。
“累嗎?”張沄問道。
許長安經年走動的人不覺得有什麼累人的,便如實答道:“比起為了一樁案子走一天,今日約莫是沒動彈了。”
她戴着鬥笠,揚起海棠花般的笑,聲音隔着一層紗顯得格外溫柔。
白紗如水霧,朦胧之處見一汪秋波,姑娘顧盼生輝,眉眼如畫。
可惜,張沄聽到答案後就回頭了,全然視長安有才情的美人于無物。
許長安舒了一口氣,就當對自己笑的。
兩人同走街邊,人群熙熙攘攘,有人行色匆忙,有人捧着肚子喝酒大笑……走在這鍋沸騰出來的水汽裡,許長安卻覺得這水汽比祥雲還不真實,比天宮還要繞人。
張沄性子使然,她知道。倘若他性子再歡脫些,和其他人一樣見着自己就稱贊,那或許便不會有這一趟同遊了。
“許小娘子,其實你……”
“陪我去買個棗粽吧,今兒中午吃的都是肉粽。”許長安不等張沄說完就岔開話題。
張沄要說什麼,她也知道。她比誰都明白,可是她不想聽,能這樣和他并肩多走一會兒許長安就滿足了。
張沄道:“好。忘了你在長安長大,或許吃不慣蜀地的粽子。”
“是呀,你和謝侍郎都先顧着暮歸愛吃什麼,真好。”她故作嫉妒的說出這話,但是個人都能聽出她語氣的平靜,張沄也一樣。
可偏偏就是這平靜的語氣讓張沄看不透她心底的想法,羨慕嫉妒都談不上,真好像随口一說,無比平淡,可說出來後卻讓人心疼。
她這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去羨慕别人?張沄心下了然,松懈三分。
許長安看到張沄微微笑了笑,以為是他又想到了江暮歸,所有動作都頓了下。還好她單獨和張沄走戴着鬥笠,不至于讓别人看到她适才難看的表情。
好一會兒張沄從回道:“暮歸是蜀地人,甜粽肉粽都愛吃。今日桌上也擺着白粽和蜂蜜,這是她素日最愛的吃法,可她今日一個都沒動,隻一個勁兒勸别人吃,我以為你也吃了。她就是這樣,自己嘗到好的了總要讓别人也說好,時時在人面前蹦跶,那股可愛勁兒沒人不喜歡。”
“那你吃了嗎?”許長安反問。
“嗯。謝侍郎也吃了,你阿爹也吃了。”
一層陰霾落在許長安眉睫,她極少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是,他中午看了好多人,可就是沒看自己。
許長安放緩了角度,看張沄停留在攤前,隔着距離道:“張沄,你真不會說話。聽人說你溫潤如玉,擅言辭懂人心,但怎麼我聽你說話越聽越想哭?”
許長安以為她這樣說了張沄會收斂一點,沒想到他來了一句更讓人生氣的。
“習慣而已。”
說完,他還把棗粽遞到許長安手裡。
許長安胃裡全是氣,若非周圍人多她真想打個嗝惡心一下張沄,這樣她面前那腦袋缺根筋的才知道自己這會兒酸水泛得有多惡心。
習慣而已……
習慣什麼?習慣眼裡放不下别人還是習慣提到她?啧,不是把她保護得挺好嗎?
不好看了。
許長安現在看他突然覺着他和其他男的都是一個樣子,以前看他穿月白色衣裳都能看出仙氣,這會兒子一看,不過附庸風雅。
明明長得像波斯人,淺色瞳眸又高又大的鼻子,玄色繡金的衣服更适合他吧?穿淺色衣裳做什麼?
許長安接過粽子,道:“張沄,你不必用這種趕客的方式拒絕我。真的,沒必要,你這樣除了将你的小氣和淺薄暴露得一覽無餘之外再沒别的用處。還是說你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讓我對你徹底死心?那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不是那種會為了誰要死要活的人,更不會逼誰做他不愛做的事兒。我不指望你明白我,隻希望你尊重我,就像尊重你妹妹一樣。”
許長安情緒一激動臉氣得紅紅的,她等着張沄有一絲愧疚或者歉意,可是沒有。
他就像個沒有感情的木頭。
張沄的确道歉了,但許長安認為他這樣說還不如不說。
“抱歉,我沒有要侮辱誰的意思,我說話做事的風格就是如此。此前你從别人口中了解我,認為我擅言辭,我那時聽到真想問問你是那個破了無數奇案的長安劉娘嗎?和清流在一道做事兒,你指望我說話有多好聽。”
許長安憤懑之餘頗為疑惑,張沄的話真把她困在雲霧缭繞的天宮出不來了,“可你不是清流,都知道。”
張沄回頭看她,看風把她面紗撩起一個角,看她櫻桃一樣紅的臉,知道自己說話過分了,于是真誠又堅定的道了一句:“我是。我若不是怎能合群?”
許長安讷在原地,張沄瞧她如一個小女兒一般,和傳聞中那個飒爽飄逸、飄飄欲仙的長安六娘一點不一樣。
禁不住。
張沄又真誠了一句:“你這麼好,還擔心我會瞧不起你嗎?”
有時候許長安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張沄一動不動看她,誇她,誇得如此真誠,許長安這會兒對他好像沒剛才那麼不順眼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