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當天迎來一場倒春寒,下了一場大雪。
跟林禹十四歲那年的那場雪一樣大。
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行政樓上那口大鐘也戴上雪帽,寒風凜冽,空中飄着的不知是風吹起的碎雪還是老天撒下的晶瑩。
光秃秃的樹枝披着雪服被風摧殘得通通向一個方向彎腰。
道路上空無一人,路面上也隻有零星幾排腳印。
林禹倚靠在窗戶邊,看着窗外的景色,幾乎重疊的場景讓人不由想起當年那一幕。
偏生另一個主角就在眼前。
“老師,您還記不記得那天也是下大雪呢。”
另一個人倚靠在窗戶的另一邊,也看着窗外,從鼻子裡呼出一聲輕笑:“怎麼不記得,你還跟我玩了一出欲擒故縱。”
林禹哈哈大笑,想起那時的幼稚還真是不好意思,又聽到對方說:“也不知道那麼小個小孩哪來那麼多鬼心眼兒。”
“老師您别說了!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心眼兒再多到最後哪次不是被您識破?不是訓就是打,我一點便宜占不到。”
“對我耍心眼不教訓難不成還誇你?”
楊昱軒刺了他一句,視線仿似不經意往身後五班的門口裡一瞥,正看到那個瘦弱的孩子站在講台邊,一副想過來又不敢打擾的猶豫,低聲問他,“你和那個孩子怎麼樣?”
林禹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巧撞上那個一直在等他的孩子的目光。夏惜文面露驚喜,擡起手遙遙一揮。
林禹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一陣,毫無波瀾地又挪到窗外的雪地上,沒有看見那個孩子一瞬間的失落。
“就那樣吧,寒假沒少問我作業,我都回了。”
窗外風勢依舊浩大,天沉成墨色,樹上披着的雪服被風刮得砸下一大塊,秃枝顫顫。
“話裡話外有點讨好的意思,我也沒理這茬。您知道的,我向來讨厭軟弱,尤其是骨子裡就軟弱的。”
提起這個詞就不可避免想到那些過去,臉色沉得和天一個顔色。他恨軟弱,所以他恨那時的自己。
或者是因為他恨當時的自己,所以才憎恨軟弱。
這一個寒假他都在想,如果不是遇到老師,如果他和夏惜文易地而處,自己真的能不同于他嗎?
不一定。
長期黑暗的環境下,性格是會變的。
他似乎沒有高高在上的資格。
肩膀被人穩重地拍了拍,林禹一怔,已經被雪地虛化的視線收回來,看向貼近自己的人。自家老師語重心長道:“别想太多,能幫則幫,幫不了就尊重。”
“尊重什麼?尊重他被人欺負這件事嗎?”
年長的人面色深沉平靜,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尊重他的命運。”
這句話像咒語一樣鑽進腦子,林禹在一瞬間似乎頓悟了什麼,可又說不上來,撓撓頭恨鐵不成鋼道:“真是服了,自己班裡不欺負了,改别的班欺負,這什麼命?招恨體質嗎?廢物一個!”
目光再次探進教室,依然像個二傻子一樣傻站在講台邊,垂着頭像是自罰一樣,時不時擡起眸子向這邊看,偶爾視線一相撞就連忙轉走,胡亂看向别處。
畏畏縮縮的偷窺,和身邊經過的那些張牙舞爪嬉笑怒罵的孩子們仿佛分割在兩個世界。
林禹心中一陣煩躁,真不想看他。
“欸對了老師,您這年拜這麼長時間嗎?昨天才回來。”
窗外的雪又大了,疾風帶着碎雪從微開的窗縫中灌進來,帶起一陣冰涼。楊昱軒關緊了窗,擡頭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道:“久不回家,自然是要把所有人都轉到了。”
說起這個就不得不提這個年過得有多辛酸。
本來林禹滿心歡喜收拾房子、置辦年貨,一切都和過去那些年一樣的流程,安排完了準備高高興興過一個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年。
結果老師對着堆了滿屋的年貨沉默不語,最後一臉愧欠地告訴他今年不能和他過。
林禹恍然:“哦,是去師娘家裡過?那沒事,您過去也就一天吧,還沒結婚又不能在人家住,回來咱們再吃也一樣的。”
然後他就看到他老師一臉諱莫如深告訴他,他要回家。
這話換在誰身上都正常,唯獨在他們兩個身上,就反常得如同見了鬼。
自他被老師收在身邊以後,也就是十四歲以後就一直和老師過年,他一直沒問過,或者說沒有深問過。
“老師你為什麼不回家過年?”
通常在看到人晦澀低沉的表情後,他就識趣地不會再問。
隻當他也和自己一樣,是個無父無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