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念趙家功勞,特封柳氏為一品诰命,準許其棺材于寶光寺停留三日。
寶光寺是太皇後禮佛常來的地兒,後來幾乎成了皇家禦用,除了皇家子嗣,上一個棺木被送來寶光寺祈福超度的,還是許家太祖。
寶光寺坐落在東郊林裡,其間有條蜿蜒的河流穿過。
月明星稀,河中樹影搖曳,岔開的樹枝随風撥開,露出個人頭,人頭倚靠樹幹,聆聽不遠處靈堂傳出的争吵聲。
“我已經答應為你求得此次鹽運督管,你為何還是殺了阿娘?”
“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
渾厚的男聲驚起屋檐上的飛鳥,飛鳥驚慌振翅,劃破平靜的夜空。
“哼!”女子的爆笑聲凄厲悲涼,“父親!你實在絕情!”
“絕情?!趙婉竹,你可别忘了,當初是我把你送到皇帝跟前,你母親在外與人私通,給我招了這麼大一樁醜聞,我當時沒殺她已是留情……”
“父親可别忘了,當初若不是我潛心對付許家,趙家到現在可還是個小商賈,且這麼些年我于淑妃之位,為你謀取多少……”
“趙婉竹!你還知道我是你父親!你就是這般與為父說話?”
“君為臣綱,父親可别忘了,本宮是淑妃娘娘,且是皇長子生母。”
“哼!”靈堂傳來聲冷哼,疾速踏出個玄色長袍的男人。
妖風越刮越大,靈幡紛飛纏繞,細細簌簌拍打門前挂着的白燈籠。
月光灑落空曠的庭院,亮得透露出陰森的慘白。
許雲冉撿起地上的白色帷帽扣在頭上,循着月光的痕迹踱步走進靈堂。
堂前停放寬大厚重的棺木,裡屋挂滿白布條,唯獨案上的七盞長明燈仍舊不停不休地燃燒,不過這點光亮已然足夠照亮趴在棺木上抽泣的女人的臉。
棺材裡躺着的,正是女人的生母柳氏。
“吊唁的時辰過了。”
女人覺察緩慢靠近的腳步聲,急忙别過頭去擦拭臉上的淚痕,她冷臉正色,恢複一如既往端莊的神情。
“婉竹,是我。”
趙婉竹聽到這聲音先是一愣,繼而緩慢屏息擰過頭來,她不可思議盯着眼前的白衣女人,欲要探察藏在帷幔的容顔,她警惕站起身往門外瞧。
眼前人許久也沒說話,趙婉竹斂聲欲要叫人将這莫名其妙的女人趕走,她卻徒然拔下帷帽擋在跟前。
許雲冉含笑凝視那雙睜大的瞳孔,不緊不慢走到趙婉竹面前:“婉竹,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你怎麼會把我忘了呢?實在叫人傷心。”
“你,你是……許雲冉。”趙婉竹幾乎是歎出來的,“怎麼可能,你,你不是死了麼?”
“怎麼會呢?”許雲冉無辜搖頭,蹙眉輕聲道,“有你在,我怎麼舍得死?你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念着你的名字,祈求上蒼讓我來到你身邊。”
“啊!”
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吓得趙婉竹身子癱軟,她抱扶着棺木,如同見了鬼一般後縮脖頸,目光卻始終停留在眼前身穿白衣的女人身上。
許雲冉咧嘴大笑,彎彎的眼底閃爍晶瑩的淚珠:“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趙婉竹扶正身子咬牙道:“當初流放前就該直接殺了你!”
“你說得對。”許雲冉笑盈盈撫摸身旁的棺木,“如果真能回到過去,八歲那年,我一定不會救你。”
“你這個魔鬼!”
她回想起父親曾說過的農夫與蛇的故事,再度笑出聲,許雲冉停下腳步,直視着那雙燃起熊熊大火的烏眸道:“我确實是鬼,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會向你索命,以此祭告我許家條條冤魂!”
趙婉竹顫顫巍巍擡起手,目視身旁的棺木,忽而發出一聲爆鳴,舉起雙手沖到她跟前掐緊她的脖頸,将許雲冉按在棺木上。
“是你!是你殺了娘親!”
“是我。”緊鎖的咽喉中艱難擠出兩個字,白皙的臉瞬間通紅,許雲冉啞着嗓子尖笑,“淑妃娘娘,宮人還在外邊候着呢,我若是死在這裡,你還能登上皇後的寶座麼?”
撐直的雙臂一下松開,趙婉竹心有餘悸後退兩步,扶着棺木慌亂朝門外張望,确定無人走進看到方才的一幕。
沉悶的空氣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哈哈大笑。
“你也會害怕麼?”